瘋人院的小角落

5.

Lestrade坐在新蘇格蘭場督察室門外走廊的椅子上，像在等待宣判的罪犯一樣，煩悶且心慌地盯著眼前緊閉著的門。

今天真累極了。Lestrade無奈地想著。

一整天因恐怖攻擊引發市民驚惶，所有接緊急專線的警察都卯足全力，接電話接到耳朵發疼，好容易撐到交班時間時，上司走到他的座位旁，拍拍他的肩示意他離座，也不說什麼，只是要他跟上來。

Lestrade在同事們好奇疑惑的目光下隨著上司走進電梯，往高級警官（包括警察們都很討厭的內務部）所在的高層樓面去。

在電梯裡上司小聲的問他，下午那通提供爆炸案線索的電話，是他之前在重案組養的線民提供的嗎？

「不，呃，我其實不認識那位市民…」Lestrade老實交待，說真的他有點慌，因為上司看來比他還緊張，就像他一個月前為了急著抓人，搞黃了那件毒品走私案，還被個議員控告不當執勤時，當時他的老長官探長也是這個表情。

「不是吧？你也太大膽了。」上司搖頭，一臉為難的樣子：

「上頭要找你，原因我也不清楚，聽來不像好事。」

Lestrade心想完了，他還沒搞清楚家裡那推奢侈品打那兒來的咧。還有那位Sherlock Holmes不會真是個恐怖份子吧？很有可能，他一定是和那個亂送條子昂貴物品的怪無名氏一夥，打算陷害他…等等，不太對，要陷害警察也得找個有權勢的吧？找他這個剛被降級不久的小巡官做什麼？也許是挾怨報復？他是得罪過不少人啦…總之一定很糟，因為這情勢看起來就很糟。

Lestrade都可以想見內務部的人會怎麼評鑑他了：家中一大堆他的薪水根本買不起的東西，還在執勤時將一個不知那來的怪市民提供的線索發送給全倫敦警察，太好了，Greg Lestrade，你現在不但是個失婚的倒楣降級警察，前途無亮不說，搞不好還被歸成和暴徒同夥的黑警了。

Lestrade的腦子就這樣慌亂的轉個不停，出了電梯，他一抬頭，果然，內務部…

呃，不是嗎？本來打算停步的Lestrade看著上司直直走過內務部的門口，往走廊深處的督察室走去了。

他忙跟上，到了督察室門口，上司要他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一下，他先去探探風頭。

「你等著，我先幫你說點好話，也許沒那麼嚴重。」上司安慰他。

Lestrade無言的點頭，天哪，直接移送到督察室了？該不會不經內部調查就要把他關起來了吧？

他坐在冷硬的塑膠座椅上，走廊冰冷的氣壓讓Lestrade更難受了，他說服著自己，心裡唸著，又沒做錯事，何必一副剛不小心燒了白金漢宮被活逮的德行啊？但他只要想到無論上頭問他任何問題，他都只能回答：不知道，他就頭痛起來了。

過了好久，其實也只有十分鐘但Lestrade覺得好像等了一輩子一樣，眼前的門終於打開，他的上司，999專線的負責警官打開門，一臉疑惑，對著他道：

「呃，Greg，嗯，你進來吧。」他說著側過身，Lestrade忙站起來走進督察室的門。

督察坐在內間的辦公室，正在接電話，Lestrade隨著上司穿過一臉好奇的助理，一位長得挺標緻的非裔女警身前，Lestrade注意到她的名牌寫著Sally Donovan。

督察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坐下，Lestrade疑心的看著他，和上司一起乖乖坐在督察的大辦公桌前。

督察還在講電話，只聽得他說：「是的，我在處理了，好，呃，確定嗎，也好，要等一個月後才會有缺，好，我會處理，是的，交給我…」

Lestrade從他的語氣中可以判斷，督察正在和比他官階大的人士通話，因為他看來就是一副唯諾奉承的樣子。

Lestrade對這位高階長官的印象還算可以，下頭的人都知道，這傢伙能力平平，但非常懂得為官之道。

但現在不是批評高層的時候，自個兒的前途未卜，也許得開始找工作了；這還算好的，別把他直接丟進看守所裡就算運氣好了。

Lestrade自嘲地想著。

督察終於在對著看不見的人無意識的鞠躬哈腰後，掛上電話，想了一下，抬起頭，看著Lestrade，微笑道：

「Lestrade巡官是嗎？上回看到你是在泰晤士報上，你被那位議員先生告得很慘是吧。」督察看來不像是要開罵，反而相當和氣。

「是，不過那件事已經…」Lestrade正要辯解，但督察搖手，用Lestrade看來有點令人不適的涎笑道：

「不要緊，事後證明你的行動是必要的，那小子就是個毒蟲，反正是過去的事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呃，你這個人，還挺複雜的。」

「什麼？如果是那些傢俱我可以證明那不是我買的…」Lestrade急著解釋，開玩笑，什麼複雜？是在指控他是個黑警嗎？

「傢俱？原來你的興趣是裝修房子啊？我也是，我喜歡買畫。」督察像在套交情一樣，笑臉迎人地，Lestrade開始想，這是逼供手法嗎？先唱白臉？

「不，不是的，我是說，呃，算了，沒什麼。」Lestrade恢復鎮定，心想反正是說不清了，還是先別提，看他想問什麼，老子是重案組出身，可不能被這種手段拐了。

「我說，」督察還是笑得好親切，Lestrade總覺得他再不把嘴閉上口水要流出來了。督察道：

「你認識很不得了的人啊，連總監都直接來關切了。」

總監？那是倫敦警察廳的廳長，新蘇格蘭場的老大耶？Lestrade這下真的迷糊了，他呆望著督察，眉頭皺了起來。

「你今天表現得很好，」督察看他一臉傻氣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

「上頭說讓你接電話太大材小用了，如何？你想回重案組嗎？」

「這，當然…」Lestrade看了一眼身旁的上司，他也很驚訝，不過，看來很替他開心。

「好，好極了，重案組不久後會有一波人事異動，你暫時先待在勤務中心，相信我，不會太久的，累了吧，先回去休息。」

督察這麼說，而Lestrade覺得自己好像又掉進神話故事裡了。

他還是很迷惑，當他和上司起身準備告別時，他想起督察說的，自己似乎認識很不得了的人。

誰啊？

Lestrade回過身，謹慎地問了一句：

「您說的那位，很不得了的人，是誰啊？」

這下是督察呆掉了，他不解地看著Lestrade道：

「Holmes啊？只有最高層的人士才能接觸到的人啊？」

Sherlock Holmes？

那個死小孩？有沒有搞錯啊？

Lestrade完全搞不懂了，他正想問下去，這時督察的電話又響起了，他接起來，溫柔的喚了個女性的名字，然後抬頭，一副趕人的樣子，Lestrade和上司忙快步離開。

出了督察室，上司向他道賀，天知道Lestrade除了傻笑，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等他終於又餓又累的回到他那間豪華的老家，想著冰箱裡的微波電視餐，嗯，今天吃燴牛肉好了。

不過，才進門，他又呆掉了。

滿桌的豐富法式全餐放在他的餐桌上，還點上蠟燭咧。

又是一張小紙條，Lestrade沒好氣地拿起來看：

『市民的好意請笑納，你一定累了，請享用。』

「你這個他媽的王八蛋。」Lestrade沒力的笑了，咬著牙罵了一句。

他拉開漂亮的設計餐椅，安然地坐下，狠狠的叉下一塊紅酒牛肉，用力的吃下去。

※   ※   ※

Lestrade現在體會到此一時彼一時這個感受了。

從他一大早出門，隔壁才晨跑回來的好鄰居二人組對他投以讚許的眼光，還順便誇獎他真懂得生活情趣；他們可是直撃有米其林三星評價的餐館昨夜外送了一車子美食進了Lestrade的家門。

「那不容易啊，預約時間要排上半年的餐廳耶！」好鄰居這麼說。

Lestrade只能苦笑回應。

到了勤務中心，才進辦公大樓就有人向他道賀，上工前尷尬地經過一堆詭異眼光的同事，Dimmock小聲地，像在報八卦一樣對他說：「大夥都知道，上頭要你回重案組了。」

且不論這傳言也跑得太快了些，最近老覺得處在超現實世界的Lestrade現在忍不住想著自己在演灰姑娘嗎？

那也要跟老子說清楚王子是誰啊！

他嘆了口氣，坐上他的南瓜馬車，不，他的接線員座位，套上亮晶晶的耳機，Key入編號密碼，準備一天的工作。

無論如何，還是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最重要，別想太多那些未來的東西。

能回重案組固然是好事，但Lestrade現在的心情和一個月前不太相同。當時他覺得自己是被懲罰才來這裡接電話的，不過，他有點改觀了。

Lestrade可以從電話中聽到他們的心情，煩惱，有時還有市民打來，不為報案，只是安慰他們，就因為某個在新聞中看到的，因公殉職的員警令他難過罷了。

Lestrade覺得，自己耳朵上這個小耳機，也許是身為一名警務人員最能接近他所保衛之人的方式。

「999倫敦警局報案中心…」Lestrade暫時放下那些還沒個影的事，接起今天的第一通電話。

「果然，我就知道。」電話那頭又傳來Lestrade現在非常熟悉的聲音。

說實在的，Lestrade心想這位咨詢偵探要不要改行去當播音員啊？他的聲音很適合上BBC的電台節目耶。

「Sherlock Holmes，說吧，你又打昏了什麼人還是又有顆炸彈裝在你家裡啊？」Lestrade苦笑著問，其實他覺得很奇怪，勤務中心裡有二十幾個人員，都在接緊急電話，為何這位仁兄就是能打到他自己桌上這支呢？

「今天還沒有，我只是做個實驗，好吧，事實證明我是對的，那個王八蛋把你弄成我的看管者了。」Sherlock懶洋洋地道。

「王八蛋是那位？」

Lestrade還是聽不懂他的話，不過，他想起昨天督察說的，Holmes是個非常重要的人。他打算好好問個清楚，老是這麼打迷糊仗也太扯。

「對了，我得問你，你的身份真的只是個偵探？還是在唬我的？其實你真正的身份是個，呃，什麼政要嗎？還有，有個老愛，咳，搞一堆東西進我房子裡的怪人你認識嗎？」

他小心地問著。

「別把我和那群無聊人放在一起，不過，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他動手了…」Sherlock用不屑的聲調道：

「你這支專線已經被他控制了，很好，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在偷聽，不過，我判斷他等一下就會打給你，那傢伙和他管的人都是群變態，」

Lestrade聽著，很想叫他停一下，問清楚“那傢伙”是誰，他直覺判斷應該是那個老愛闖進他家亂來的人，說真的，那是有點變態，不過Sherlock說話的速度也太快了，根本插不上嘴。只聽得Sherlock用可和饒舌歌手比拼的語速道：

「等他打來跟他說，少管我的事，別以為弄個笨警察就能控制我。」

「我可以假設你所謂的笨警察是指我？」Lestrade沒好氣地回他。

「不用假設，就是你，別生氣，你比起其他警察算是聰明的了，呃，對了，謝謝…應該這麼說吧…我是說，昨天的事，你接受了我的推理…」

這位偵探不知為何，說到後來變得有點結巴了，好像他不太清楚該不該這麼說一樣。

「謝什麼？我才該謝你，不，我覺得全倫敦市都應該感謝你，你做了很了不起的事，雖然還是太衝動了，你應該等警方來處理…」

「等你們到現場犯人早逃了。」Sherlock打斷他，不過，Lestrade從他恢復輕蔑自在的聲調中可以聽出來，這小子很得意吧。

「也許，但你是市民，你的安全我就得管。」Lestrade笑著說，他覺得這個人很有趣，這麼聰明，但似乎非常無禮。

無論如何，是個好人吧。

「隨便，嗯，看在你還算個不錯的人，給你個建議，最好是離那個人遠一點。」

「那個人？」

「真是白痴，我不是說了嗎？就是下一個打電話給你的那個人。」Sherlock說完，直接斷線了。

什麼啊？不能再說明白點嗎？Lestrade有點火了。

但他沒空質疑那位偵探說的內容，什麼變態控制了他的專線這種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的專線又亮了。

「999…」

「那小子來煩你了？」

好吧，這簡直神了，看來Sherlock Holmes是個像魔術師一樣的人物吧？Lestrade現在很無奈，因為就像Sherlock判斷的一樣，那位怪人真的又打來了。

「不，我覺得他沒有你煩。算我拜託你，別再趁我不在時往我屋子裡送東西了，那很詭異。」Lestrade認真地道。

「法式料理不合你胃口？你喜歡義式口味？」那人像沒聽懂他的話一樣，有點輕浮地道。

「這不是重點…」Lestrade覺得，跟這個人說話時老像在往空氣裡揮拳一樣，全無用處。

「不，這就是重點，」那個人笑著，Lestrade可以聽到他語氣中的愉悅，不知怎的，那並不讓他覺得是取笑，他好像真的很開心。

「我已經十幾年沒聽到他對別人道謝了，光憑這點，你就算想吃龍心我都會弄來給你。」

「如果真有龍那必定是保育類野生動物，」Lestrade很沒力，但他也笑了：

「吃它們是犯法的，別打這種主意。」

對方發出了溫和的笑聲。

Lestrade心想，所以這傢伙已經聽到那位偵探剛說的話了，他心想，只有國安單位的高層才可能監聽他的專線電話。

身為警探，他大概能推斷出這個人的身份了，Lestrade道：

「你就是那位“很重要”的Holmes吧？Sherlock是你的親人？」

「不錯，你的敏銳度不差。」那人輕聲道。

「當我這幾年重案組混假的嗎？你說的話證明你認識Sherlock十幾年以上，要是這樣我還判斷不出來不如辭職算了。」Lestrade道。他看著眼前空白一片的電腦銀幕，想著Sherlock說的，他的專線已被控制了。

「所以，回到我的重點，你今晚想吃什麼？」那人道。

「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別說晚餐了，我現在就把所有的傢俱送給隔壁鄰居，那兩個小夥子可愛死你的品味了。」Lestrade想，也該輪他反撃了吧。

「呵，你真想知道？不怕知道了我得殺你滅口？」

那傢伙的口氣和說出來的話不太搭，Lestrade覺得他挺樂的。不過，他要真是個神秘的情治人員，那要殺人滅口好像也屬正常。

管他的，有本事就來啊。

「我在按手機了，我的好鄰居今天都在家，從盆栽底拿鑰匙就能搬東西了。」Lestrade無視警告，淡然地道。

「好，但我還是有條件的，我相信你今晚除了回家沒別的計劃，所以，能賞臉一起去吃頓飯嗎？」

Lestrade皺眉了，這是怎樣？晚餐約會？

怕你啊？

「好，沒問題。快說吧，你的名字。」

「Mycroft，」那人笑著，愉悅地道：

「Mycroft Holmes。那麼晚上見，我親愛的巡官。」

媽的，Lestrade在掛上電話後莫名想著，真他媽詭異的傢伙。

好吧，最少知道王子的名字了。

Lestrade忍不住笑出聲來。一旁的Dimmock看著他，心想，他是怎麼了？剛是在用公務電話談戀愛嗎？

因為他笑得還真開心。

6.

Mycroft Holmes。

好吧，Lestrade想著，這家子人好像很喜歡取奇怪的名字。

和之前一樣，這個人掛上電話後Lestrade的工作站立刻恢復正常，他開始習以為常了。現在不太習慣的，是自已怪異的心情。

在按下接聽鍵開始工作時，Lestrade有些心不在焉。

說真的，他已經過了自我探索的年紀了。雖然這位“重要的Holmes”先生語氣中諸多輕浮戲弄，但Lestrade覺得，那應該只是在開玩笑。

對啦，沒有人開玩笑開到送了幾萬英鎊的傢俱到你家，把需要半年時間預定的美食放在你餐桌上，還疑似左右你的工作生涯…Lestrade寧可相信，這位Mycroft Holmes只是有錢沒地方花，有權沒地方使罷了。而且，照他的說法，自己只是幫了那位偵探而他很感謝；雖然Lestrade覺得自己才應該感謝那個衝動的偵探。

絕不可能打算追求他這個失婚小警察，可能性太低了。至於晚餐約會，算了吧，那傢伙連時間都沒約好，想必是隨口說說，不是認真的。

於是Lestrade在接了幾通電話，差點不小心把救護車送到消防局後，丟下了心頭異樣的感覺，專心工作。

一天下來，在黃昏前，他早忙到忘了和那位怪人的約會。在工作結束後他自在地起身，將工作站交接給同事，邊伸懶腰邊想著晚上要去酒吧看球賽，閒散地下了樓，走到停車場時，一輛Bentley黑色大車刷地擋住他的去路。

Lestrade怔住，後車門打開，一位美麗的棕髮女子微笑探出半身來，道：

「Lestrade巡官，你不會忘了今晚的事吧。」

Well，好的，忽然想起自己輕易答應的事，Lestrade乾笑了兩聲。

「妳是？」Lestrade小心的問，他記得這款車好像是國安局常用的。

「我是來接你的，Mr. Holmes目前走不開，他指示我們先送你到餐廳去。」

女子笑得很親切，但Lestrade則有些遲疑。

但身為英國最高警政單位的探員，他深吸了口氣，好吧，就算這看來很像要把他帶去什麼怪地方殺人滅口，他也認了。

Lestrade恢復悠然微笑，點點頭，上車時他打趣地問了句：

「你的老闆不會正在解決中東危機吧？」他中午看到的新聞，以色列派兵進攻黎巴嫩了。

但他真的只是在開玩笑地問，非常不認真的。

「嗯，是有點麻煩…」那位美麗女士低著頭按著她的手機，淡然地道。

不是吧？還真的咧。Lestrade噤聲直視著這位美女，好極了，他可能真要被殺了嗎？

他很想再多問點什麼，比方說Mycroft Holmes到底是什麼來歷，很可惜的是，美女只是笑著，早他一步說了句：「別問太多，對你沒好處哦。」

話說好奇心殺死貓，美女一句話打退他所有的疑惑了。

Lestrade安靜地看著窗外，還好，沒往郊區開，看這方向是要去西區，車行二十分鐘後，停在一間講究的高級餐館前，Lestrade曾在雜誌上讀過，一頓飯要花他半個月薪水的地方。

Lestrade下了車，美女向門廳內等候著的經理微點了一下頭，對方有禮的將Lestrade帶到隱密的包廂內，美女這時說，您先點餐，Mr. Holmes交待的，他隨後就到。

美女說完就離開，丟他一個和經理乾瞪眼。

Lestrade混身不對勁的坐在包廂內，看著上頭美味的文字，完全搞不清狀況。

好吧，人都來了，他狠狠地點了菜單上最貴的料理，他心想自己沒什麼好處，但就像前重案組上司說的，就是膽大。

在十分鐘後，他點的主餐來了，但請客的主人還沒到，Lestrade皺眉，心想現在是怎樣，要他自己一個和空氣約會嗎？

他在咬著鴨肉料理時沒好氣地想著，這種無人約會還是第一遭呢。

這也太扯了。

算了，反正東西好吃，Lestrade也沒想到要是人家要他自己付錢就難看了，他只是想著那個失約的怪人，氣呼呼地吃著他的大餐。

就在上甜點前，他的手機響了。

來電號碼不明，Lestrade直覺是那個放鴿子的人。

「很抱歉，我可能要失約了。」

果然，對方這麼說，語氣中有點壓制的平淡。

Lestrade這陣子的聽力練的不錯，他可以聽到背景傳來一些吵嚷聲，遠處有人在爭執，像聯合國安理會這種詞間斷的傳來。

「我明白，」Lestrade忽然覺得，他明白這個人的心情。他笑著道：

「你可以取消的，有國際危機嘛。我無所謂，不用硬送我來吃這頓飯。」

對方安靜了一下，Lestrade聽到他嘆了口氣。

「不，約定就是約定。」

聽來不太開心。

「這很蠢，我是說，我本來可以去酒吧看球賽的，現在坐在這個安靜地像間墓穴的地方，說真的，你都這樣約會的？很沒情調耶。」

Lestrade輕鬆地道，因為他好像可以從剛那句話中聽到無奈地壓力。他想開個玩笑，讓對方放寬心。

身為警察，他很清楚何謂職責所在。他也曾為了這個放棄了許多東西。

他的妻子就是因此放棄他的。

「那你說，怎麼做才算成功的約會？」那個怪人，Mycroft Holmes現在聽來又像早上打電話給他那個人一樣，愉快了。

Lestrade想了一下。

「我看一下，新聞是中午出來的，你大概快十小時沒休息了吧？」Lestrade微笑著問。他有把握，這點簡單的推理他還不至於出錯。

「Sherlock說的沒錯，你是比一般的警察聰明些。」Mycroft笑著。

「別像那小子那樣老愛污辱警務人員的智商，聽著，你知道我家在那裡，忙完了來找我，我會等你，老子今天非看到你不可。」Lestrade淡定自在地道。

「今天只剩幾小時了。」Mycroft溫和，輕聲地道：

「過了今天就不算數了嗎？」

「我的今天會一直算到你出現為止。」Lestrade道。

電話另一頭陷入無聲，只有背景那吵不完的，他人的聲音傳來。

「一言為定。」Mycroft在掛上電話前，堅定地道。

※   ※   ※

Lestrade老實不客氣的嗑光了眼前的大餐，在高雅幽靜的包廂內，喝著黑啤酒，心想自己還真是吃飽閒著了。

他對這位神秘的Mycroft Holmes先生的確好奇，但非見他一面的原因，其實還因為不甘心。

據他判斷，這個人應該早就把他所有的個人資料都弄出來了，對他的底細恐怕比他前妻了解的還多，這令Lestrade相當不服氣，想想看，自己這個專業警探居然對Mycroft其人一無所知。

怪偵探Sherlock給了他一個建議，離那個人遠點。

這兩位怪咖應該是親戚（話說倫敦有這麼詭異的兩號人物而自己全然不知也算恥辱了），而怪偵探這麼說是因為此人很危險嗎？但曾在暗巷獨自一人和黑幫殺手對峙過的勇敢探員覺得，就算賭命也得和那人見一面。

雖然他隱約覺得，這個人會帶給他的恐怕不是人身威脅，而是別的，更麻煩的事物。

Lestrade聳肩微笑，他放下酒杯，離開包廂，如他所預料的早有人在外間等著接待他，送他來此的美麗的女士按著她的手機，問了句晚餐可合心意。

「爛透了，你就這樣回他吧。」Lestrade瞄著她的手機道。

美女頗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快速地Key著她的手機。

Lestrade則沒理會太多，他穿上大衣，大步走出餐廳，自顧自的坐上帶他來的那輛車，道：

「帶我回家。」

「我老闆說…非常抱歉令你失望了。」美女看著手機屏幕，淡然地道。

「無所謂，」Lestrade懶散地看著窗外，路燈在他臉上閃逝，明滅不定。

「叫他專心點，手上的事搞定了再說，納稅人可不希望明天早上忽然發現英國要打仗了。」Lestrade打趣著想，要是為了自己，那傢伙一不小心誤發了什麼軍令就好笑了。

美女抬眼望他，一副想偷笑卻又硬撐著保持正經的樣子，微低下頭又按了幾個字。

「他說，為了閣下分心是無可避免的，但您這份用心令他感動，請相信國民的安全和稅金他都會顧好的。」美女在轉述時神情詭異，像是死憋著快不能呼吸了。

Lestrade皺眉苦笑，這個人連用屬下的電話都能調情啊？他懶洋洋地問了句：「你老闆向來這麼無聊嗎？」

美女終於輕笑出聲。她專業地判斷這句話不用轉述。

當然，她的手機在天亮前就被沒收了，這是後話。

Lestrade在她專業的護送下回到自個漂亮的家，打開電視，鬆了口氣，攤在沙發上看著50吋大銀幕上，他今晚想看的球賽還沒結束。

靠在舒適的長沙發上，這是那個人挑的禮物之一，其實整間屋子裡的東西都是Mycroft幫他弄的，Lestrade現在才仔細的觀察，沒受過什麼設計裝潢之類訓練的警員發現，且不論這的確很高雅，就說他安坐著的這張沙發吧，從用色到工學設計都舒服極了。

這個人，Mycroft，在做這些事時的用心他好像可以感受的到，就是要他能擁有一個完美的生活空間吧。

有多久沒那種，有個人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感覺了？想到這裡他竟覺得胸口有幾分暖意。

真是，Lestrade苦笑。他現在搞不懂的除了這位神秘的人物外，更弄不清的是自己的心情了。

但他很快的就放下多餘的想法，舉起搖控器按著，本想看球賽的，卻下意識的停在新聞台，首相在二十分鐘前舉行了記者會，說明英國政府對以敍戰事的立場和做法。

Lestrade凝神看著電視，首相在說什麼他沒聽進去，他不由自主的，開始找人。

他微向前傾，認真地望著銀幕，像在警局檢視監視器錄影那樣，敏銳地掃視銀幕角落，他很清楚，那傢伙不可能出現在顯眼的地方。

Lestrade看著那些他從不曾在意的，如同背景一樣的陌生臉孔，一個一個仔細的看著，然後，他直覺地停在一位高個紳士身上。

他冷漠的站在左後角，像在監看，他沒帶槍，不是安全人員。這個人用淡然的冰藍眼睛昂首傲慢地看著首相，像在觀察考核對方的表現一樣。

Lestrade想著，是他嗎？

幾分鐘後，那個人微微地側低了頭，他在看錶？

不，是手機。

冷漠驀地消失在他臉上，那個人笑了；笑意溫暖柔和。然後此人將注意力轉到手機上，低頭Key了幾個字。

抓到你了。

Lestrade得意地笑著。

※　　　※　　　※

Lestrade說，我的今天會一直算到你出現為止。

話說的決斷，但收到這句話的人卻沒那麼有把握。

Mycroft對很多東西都沒信心，包括眼前的站在眾多攝影鏡頭前的首相大人。

他淡然地望著首相的背影，心想這傢伙今天的表現算良好了。

花了五個小時研判和收集資訊，然後花更多的時間教會這傢伙，穩穩地站在國人前發表政府立場，Mycroft有時覺得，訓練政客比教自己的狗出外如廁還要累。

該死，在四個小時前，Mycroft還想著也許有機會赴約，可惜，首相的反應力比他預估的要差得多。

那個警察說他會等著，但Mycroft的期待只剩下希望這餐飯能合他胃口罷了，忙碌的情報頭子覺得煩躁失落。

然後，他看到手機傳來的訊息。

『爛透了。』

應該更失望的人卻莫名的想笑。

他真的很可愛。

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衝動正直（放在他桌上的個資和側寫是這麼說的）的資深探員不太合理，但從那天，Mycroft在監聽記錄裡聽到這個盡責的接線員對著他麻煩的弟弟說了句，他們要是為難你就讓我跟他說時，他就對這個平凡的警察非常感興趣了。

Sherlock從不放棄惹人厭的機會，他對這位警察也很不客氣，Mycroft原以為這個有雙深邃棕眼的帥氣探員應該也和其他人一樣，會被他弟弟給惹毛。

他是的，Greg Lestrade顯然也不太喜歡Sherlock無禮的用語，但Mycroft卻發現，Lestrade有本事放下自尊，他在發火的同時相信了Sherlock的推理，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他花了些時間仔細觀察這個人，Mycroft調出他的接線記錄，聽他用溫和堅定的聲音幫助他人，無論是孩童，老人，走投無路的妓女，Lestrade一視同仁，用側寫裡沒提到的耐性，全心協助他們渡過難關。

這個正直熱忱，卻又被錯待了的好警察讓Mycroft向來冷漠的心感到溫暖。

他們待他不公，無論是工作還是婚姻生活。Lestrade身邊的人沒有好好照顧他，只會無理的要求。

Mycroft想對他好，這是他這個冷面的情報頭子生平第一次，想照顧一個陌生人。

而且，他也很想看看淡定的警察在看到他的禮物時臉上的表情。那果然很有趣。

雖然又驚又疑，但卻大無畏的要他把那些東西搬走，和Mycroft說話時沒有恐懼，沒想過自己有本事改裝他的房子，就有本事無聲無息的把他除掉嗎？

膽大又可愛。Mycroft發現自己已開始迷戀上這個平凡警員了。

他提出約會的要求時，沒想過Lestrade會這麼簡單的答應他。

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失約。

記者會結束了，還有後續的事務要處理，Mycroft快速離開現場，他還抱有一絲希望，那個人會等他。

專心點，他說的。

Mycroft淡然的走進另一間大廳，國防部的人要開始簡報了，他打起精神，坐進主席位。

「好，門面交代完了，我們開始認真的部份吧，現在有幾個國家回應了？別跟我說美國人，那在七個小時前就搞定了…」

Mycroft Holmes把全部的心思放下，收好他的手機，開始工作。

7.

凌晨時分，倫敦街頭已漸漸睡去，就連無眠的夜店都準備打烊了。

早已是明天了。

Mycroft走出國防部，他要求的座車已在門口等候，車上沒人，這也是他指示的。

上了駕駛座後，Mycroft想著，好久沒自己開車了。

很久沒做的事不表示他就不會做。年輕時在間諜戰場上，和俄國人玩追逐遊戲，遊戲的代價是彼此的性命。在那幾個年頭，黎巴嫩，新加坡，甚至奧斯陸；每個地下前線他都開著車在路上狂奔過。

駕駛技術是種反射動作，那不會遺忘的。他握著方向盤，順暢的操作著，在熟悉的倫敦街頭，沒有人追逐他，他也不用去想著要趕上什麼麻煩的傢伙，只有一個定點，那裡有個人，但看著空曠的馬路，腦子裡跑著往那個人身邊最快的捷徑，卻不太願意加速行駛。

太不習慣這種感覺了。

很久以前Mycroft就學會不把私情放在心裡，甚至連自己的弟弟，Mycroft都會刻意忽略，這種作法以他的身份而言是必要的。

Sherlock輕蔑地稱呼他為戰爭販子，對他的工作充滿敵意。唯一的哥哥接受這個情勢。家人向來是情治人員的軟肋，遠離他們才能保障安全，互不聞問對雙方都好。

雖然以Mycroft現在的影響力，要維護身邊的人安全並非難事，但長久以來的疏遠，加上這個弟弟不同常人的孤癖自我，Mycroft也只能繼續保持距離，能做到的是拿些難題給Sherlock這個他唯一能全心信頼的人處理，不時用封爵來恐嚇他。Sherlock理所當然的表現出厭煩，卻從不曾直接趕他走。Mycroft想過，這也許是Sherlock能對他表現出最親近的距離。

和弟弟之間，年輕時就已消逝的親密是不可能再回來的。

更何況，Sherlock是個嘴硬的天才，永遠不會承認自己和普通人一樣有感情。就像昨天，他明明就想和Lestrade道謝，卻硬說是為了實驗才打給他的，雖然Mycroft也覺得，應該是倫敦警察向他聰明膽大的弟弟道謝才是。但他們沒有，只有那個人，接電話的小警員Lestrade。

Lestrade，很特別的人。Mycroft看了他的通報記錄，清清楚楚的說明了是因為一位叫Sherlock Holmes的熱心市民協助才能破案的，他沒有歸功給自己。

Mycroft看著眼前，路燈下清冷的街，想著監視記錄裡，坐在接線枱前工作的Lestrade。

他近乎迷戀的看著這張臉好一陣子了。

在銀幕上的Lestrade有時認真嚴肅，有時悠然愉悅，大多數的時候顯得煩躁忙碌，但還是可以從他認真的明亮棕眼裡看到溫暖。Mycroft總是帶著不自主的微笑看著，莫名的想更靠近他，就像冬夜裡想傍著暖爐一樣。

於是在赴約的路上，Mycroft很想延長這種，他也許真的在等我的期待感。因為他打從心底認定，Lestrade不會等他的。

都快三點了，再有耐性的人也會放棄的，何況一個急性子的警察。

機運讓Sherlock碰上個會好好聽他說話的人，但自認並不幸運的Mycroft覺得，昨天的突發狀況也許是提醒他，自己並沒老弟那麼好運，他所在意的人，就應該全都離他遠遠的。

但還是想試試。

車子駛近Lestrade的住處，那排可愛的維多莉亞時期的老房子。當屬下說，Lestrade的前妻把傢俱全搬走了，這個好心警探站在房子前發呆的影像讓Mycroft一時衝動，像在布置自己的家一樣，不顧這有多不得體，花了一些心思把房子裝潢成他要的樣子。

很久沒出現那種，想對另一個人好的感覺了。

他將車速放慢，果然，不遠處，那間屋子一片漆黑，主人應該睡了。

Mycroft深吸口氣，緩緩停泊到門口，他只是想望一眼而已。

然後他望進了一雙明亮的棕眸裡。

在黑暗的廊下，Lestrade坐在台階前，抽著煙，街燈閃爍在他眼中，他在笑。

Mycroft也笑了。

他竟然真的等著。

Mycroft再度深呼吸了一下，想平和一下騷亂的心情。一會兒，他下車，步履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沈重，他走向那個人，希望自己看來別像心中的感覺那樣慌亂。

「果然是你。」Lestrade抬頭，笑看著緩步走到他面前的人道。

什麼意思？Mycroft不明白，這個人的笑容在微光中帶著點得意。Mycroft看著他，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他可以聞到Lestrade身上的氣味，如他想像中的颯爽。

「如果不希望別人發現你，就別在首相背後傳簡訊。」Lestrade道，輕點了一下煙灰，順手把煙遞給他。

他的動作像是在球場，戰場，或是那些哥兒們聚會的地方，傳一瓶酒給夥伴一樣自在。

Mycroft接過，同時感受那種奇異的親切，他笑了，用他幾十年沒有過的輕鬆態度，跨了兩步，坐在這個人身旁，冰冷的台階上。

他點了一支煙，輕呼了一口，有種奇怪的感覺，稍早那些慌張感好像在瞬間消失，Mycroft覺得他似乎認識此人很久了。

「你刻意找我？」Mycroft看著前方，淡然地問。

「不算是。」Lestrade不想承認。

Mycroft側目，Lestrade沒看他，只是望著前方，光線灑在他臉上，從側面看，這張臉的線條剛毅如常，善於看人的Mycroft現在卻看不出此人的心思。

「為什麼在這裡等我？」Mycroft問，看著手上的煙，微弱的火光在夜裡安靜的燃著。

「因為我快睡著了，」Lestrade笑著，轉過頭，直視著他的眼睛。

「你送的那張沙發太舒服了。」

所以，不安份的警察在新聞影像裡找他，還找到了。

於是他在這裡等著，只想看看自己猜對了沒？

「所以，你只是想確定自己的判斷？」Mycroft用泰然的態度問，失落感被他藏得很好。

「不，」Lestrade轉回頭，抽了口煙：

「我知道沒認錯人。」他說著，自顧自的笑了：

「約定就是約定，你說的。」

Mycroft笑出聲來，他現在真的很開心了。

「對了，你到底是在做什麼的啊？」Lestrade蹙眉微笑看他，很想搞清楚這件事。

「就是個小公務員…和你一樣。」Mycroft輕盈地道。

「呿，最好是，對了，你的傢俱，」Lestrade搖頭，沒好氣地說著：

「雖然我很喜歡那張沙發，不過還是請你搬回去…」

「你還真頑固，咨詢師說的話你都沒聽進去嗎？」Mycroft道，再次聽到這個評論的Lestrade卻沒生氣緊張，他覺得，身旁這位陌生人竟然給他一種老朋友的感覺，最少，他可以從這句話中玩味出一些親暱的責備。

「我不想收回那些傢俱，所以，當我借用你的房子放東西如何？」Mycroft笑道。

「那我得跟你收保管費才成。」Lestrade懶散地道，算了，他不想再堅持了。

Mycroft轉頭，打趣地看著他。

「那個Sherlock…」Lestrade看著街燈，悠然地道。

「我弟弟。很麻煩的小鬼。」Mycroft道。

「我不會這麼說，他很聰明。不過，我會看著他的，那小子有找死的習慣。」Lestrade輕鬆地笑道。果然，是親戚。

Mycroft不說話了。

「好了，見著你了，我也可以好好睡一覺了。」Lestrade起身，像在為這個夜晚做一個總結。

Mycroft卻不想就此結束。

他跟著站起來，Lestrade迴身準備進屋裡去，開門前，像是想到什麼事一樣，他回頭問：

「你吃過飯沒？」

Mycroft笑著搖頭，他從午茶時間後就只喝了一堆咖啡罷了。

「進來吧，我弄點東西給你吃。」Lestrade沒好氣地道，示意他進屋裡。

看著他的背影，和屋內亮起的燈光，Mycroft覺得自己是神話中被引誘進夢境裡的主角，在暗夜游盪了多時，終於找到了棲身之所。

夜被他們關在身後，老舊的大門外，兩個人都知道，這應該是個美好情誼的開始。

※   ※   ※

上午九點，Lestrade一臉疲態，坐在他的工作站裡，手上一杯加倍濃縮咖啡，努力睜著快要闔上的熊貓眼，按下接聽鍵，開始接今天，同時也是他調回重案組前的最後一天的第一通電話。

「這裡是999勤務中心，敝姓Lestrade，需要警方的協助嗎？」

「喂～咳，是警察厚～我。要。報。案～」

小女孩的聲音，不超過十五歲。

「是的請說。」無論如何，都是市民，Lestrade打起精神。

「家暴也可以打這支電話吧？我說，我要告我爸，他妨礙我的自由。」小女孩用尖細的口氣大聲說著。

Lestrade苦笑，好吧，又是一個死小孩。

「如果是禁足或是規定你回家的時間這類狀況並不能算是家暴，這叫溝通不良。」Lestrade耐著性子回答，天曉得他累到只想開罵然後摔電話了。

「屁啦，這還不算，你這…」

「夠了，你再多說什麼難聽的話就會構成污辱罪，我有權利開罰哦。」

「呿！」

對方直接斷線了。

Lestrade對那位父親致上無比的同情，打著呵欠，喝一口咖啡，繼續接下一通電話。

「999…」

「你今天心情不錯。」電話那頭傳來可惡的，Mycroft Holmes熟悉而輕薄的聲音。

「而你今天很閒嗎？一大早就打來，」Lestrade沒好氣地回答。他心想，英國大概真的很和平吧，情報頭子可以閒到在工作天的早上打電話找人聊天，他懶洋洋地道：

「我的心情你應該很清楚，尤其是你還任意將我的手機和999專線連結，好讓你那王八蛋弟弟能在半夜把我從床上叫醒，逼我花一晚上說服根本還不是我所屬單位的重案組警察去查連續殺人犯…」

Lestrade愈說愈火，自從他凌晨一點接了Sherlock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後，就一直設法保持清醒到現在。

「呵呵，你可以直接掛斷他的電話的，不是嗎？」Mycroft充滿笑意的語調讓Lestrade更生氣了。

「是啦，最好是我有本事不理會你老弟說他找到連殺三個黑道份子的殺手了。」Lestrade道，賭氣似地大口喝下咖啡，差點燙到嘴。

「你的責任心令人感動，所以我要再借你的屋子寄放一張按摩椅，剛送進你的起居室，可以緩解疲勞，你未來會很需要的。」Mycroft悠然地道，Lestrade氣得跳起來，咖啡差點翻了。

「Mycroft！我警告過你別再放東西進我屋子！」Lestrade吼著，把他座位旁的Dimmock給嚇了一跳。

「大不了我付你保管費，好了，晚上我去接你，市區最近新開一間義大利料理，他們的甜點不錯，就這樣。」Mycroft泰然輕鬆地道，也不等他拒絕就掛上電話了。

呿，Lestrade氣呼呼地坐回位子上，他心想自己是招誰惹誰了？還是上教堂時不太誠心啊？怎麼會碰上這兩個麻煩的傢伙？

一個像是有志把全倫敦的罪犯和警察一起得罪光（抓到殺手後，Lestrade光是說服那些重案組的人別把Sherlock也一槍打死就花了一個多小時），一個好像把他當成自個兒的情人一樣，沒事就要強壓他去約會聊天。

對，沒錯，他詭異的還都不能拒絕這兩位，尤其是每回看到Mycroft從他的大黑車探出頭來，一臉打趣地笑著時，Lestrade不知為何都只能搖頭上車。

他嘆了口氣，正想好好的完成這最後一天的接線生工作時，他的長官走來，靠著他的隔間板笑著道：

「我聽說了，重案組的人說你真是厲害，幫他們破了奇案啊。」

「不，不是我，我說很多次了，是那位Sherlock Holmes…」Lestrade急著辯解，但他的長官搖了搖手，道：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你的報告寫的很清楚，不過，Greg，你想過沒，如果不是你接受了這位，嗯，好像是個天才的建議，你覺得，我們有可能這麼快破案嗎？」

「當然不可能，不過，那和我無關，是他的推理和天才…」Lestrade急著否認，那位從他坐到這個位置後就教他很多接聽緊急電話的技巧的，好脾氣的上司笑著阻止他：

「對對，但是，Greg，還記得你第一天來的時候我說過的話嗎，當你開始接專線電話時，最重要的事是什麼？」

「保持冷靜，放下主觀意識，每一句話都要聽進去，第一時間就要下決定，不可猶豫。」Lestrade望著他道。

「你覺得這間辦公室有多少位警察能完美的做到這些呢？」上司問他，Lestrade皺眉，他回想了一下，自從他來到這裡，這個不起眼的地方，他看過有些同事只是因為打電話來的是位不符合社會上對『正常市民』的定義，就無理的掛上電話。也聽過有人因為來不及下判斷，在猶豫中失去救援契機的事件。

「沒有人是完美的。」Lestrade只能這樣回答。

「嗯，所以，你的調職令我感到相當惋惜，相信我，聰明的市民也要有人肯聽進他的話才成，不是嗎？」上司微笑著，拍了一下他的隔間板，自在的走開了。

Lestrade笑了。好吧，就算他有個比他人還強的神經和耳朵吧。

但現在，他有把握，回到重案組後，碰到難解的疑案他會直接打電話去找那個死小孩幫忙的，不會再讓這裡的同事再花精神去應付那個暴躁的偵探。

畢竟，市民的困擾有時並不神秘複雜，Sherlock Holmes的頭腦也許是不可多得的珍貴事物，但所有的人都應該擁有能在緊急時刻，接收他們求救信息的人。

這才是警察最重要的責任。

Lestrade把注意力轉回螢幕，按下接聽鍵，清楚而認真地微笑道：

「這裡是999，倫敦警局報案中心，敝姓Lestrade…」

可惜，現在專心接著電話的好警員並不知道，他未來的日子將在瘋狂偵探和麻煩情報頭子的影響下，成為倫敦最有名的犯罪剋星和最苦命的探長。

當然，Lestrade更想不到的是，他那間老屋子在不久的將來，多功能豪華按摩浴缸安裝好的那天，成為倫敦室內設計業界傳說中最時尚也最舒適的豪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