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篇填梗文,設定為:Sherlock和電影現代驅魔人AU,crossover

提梗人要求三部曲,第一部是花生成為驅魔人,第二部花生遇到卷子,案件文,第三部是神魔大戰(為了卷子)

目前完成第一部,第二部還在進行中

CP: H/W

分級:R(有犯罪描述)

 申明:我不擁有這些角色

 

 

正文

第一部

 

耶穌問他說:『你名叫什麼?』他說:『我名叫群。』這是因為附著他的鬼多。

_____路加福音830

 

 

John蹲在花園的角落裡,專注地看著乾燥的土地上,一排整齊的螞蟻正搬著他剛掉在地上的餅乾屑,正努力往玫瑰花叢裡的土巢爬著,才6歲的他用小小的手指輕輕撥開一顆礫石,這排螞蟻不用繞道回家了。

他笑著,夏日的暖陽烘著他的後頸,玫瑰的香氣在他週圍迷漫著,John不顧衛生的用沾了土灰的手抓起放在一旁白鐵小罐裡的巧克力餅乾,大口咬著。白色的小臉蛋上泛紅了,因為太陽和快樂。

要是平常,他下課回家後一定要先乖乖的寫功課,然後幫忙做家事,難得能像今天這樣,可以在院子裡發呆。

John開心的玩著手邊的蝙蝠俠公仔,想像他正坐在蝙蝠車裡,他發出了小男孩常亂叫的,嗚嗚的呼聲,在他的小腦袋裡,他不是6歲的金髮小朋友,而是高大的蝙蝠俠,正在高譚市街頭追逐壞蛋。

一個響亮的玻璃碎裂聲打斷他的幻想。John回頭,看著白色的磚造平房,他自己的家,那裡頭開始傳出奇怪的吼叫聲。

John怔怔地坐在地上,不敢動,他又變回小小的孩子,不是那個懲惡除奸的高大英雄了。

Daddy說的,John,去外面玩吧,千萬別進來。

John想起剛才那些陌生人急切的站在客廳裡,說著他聽不太懂的話,上次也是這樣,一些不認識的人來按門鈴,正在工作室裡做手工家具的Daddy就叫他去閣樓,然後也是像這樣,出現好多怪聲。

John那時很好奇,他偷偷跑下樓。

後來的事他記得不是很清楚,只是看到有人坐在房間中央的木椅上,一雙駭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著他。

Daddy轉身,擋住他的視線,又急又氣的吼著,上樓去,不准下來。

John轉身跑上樓,他清楚的聽見身後有人在叫他,用尖啞地像Daddy的電鋸般的聲音吼著,John,回來,看著我。

John躲回閣樓,他抱著膝,好害怕;真希望Harriet在身邊,她在的話一定會說,別怕,我會保護你。

可是她跟媽咪走了。

那天一直到傍晚時,John忍不了肚子餓才敢下樓。他小心翼翼的走進起居間,Daddy垂著頭,滿身大汗,雙手緊握著,John靠近他時竟然發現他在發抖。

Daddy那時抓著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看著他,過了好久,才說,沒事了,John,沒事的。

Daddy胸前的銀十字架微晃著,John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了一下,好像有什麼人在他耳邊說了句話,John盯著那個十字架,不假思索的道:

「它不在了,我很好,放心。」

Daddy當時看著他的眼神John不了解,但他看到Daddy笑了,於是他也笑了。當晚他們隨意的吃著電視餐,Daddy讓他看好笑的卡通,摸著他的頭,沒再說什麼了。

這次,Daddy從廚房拿了他每天都得求好久才能吃一塊的餅乾,他沒有拿一塊,而是整罐塞給John,叫他去外面玩。

「不准進來。」Daddy很嚴肅的說。

John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上次他問DaddyDaddy只說,那是來找他幫忙的人。

幫什麼忙?Daddy是做木匠的,可是那些人和上次一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要來找Daddy去做工的。

John還是很好奇,但他記得那雙可怕的眼睛。

午後的陽光無處不在的照耀著,John坐在花園中央,螞蟻還在他身邊爬著,花香依舊,但涼風已起,暖意似乎消退了些。John無心再顧著他的餅乾和玩具,只是疑惑恐懼著屋子裡的東西。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那裡頭,發出奇怪聲響的,不是Daddy,不是那些訪客…

不是人。

 

     

John沒來過倫敦。

其實他不是很清楚爸爸媽媽為什麼要分開來住,他只知道Mummy在倫敦,Harriet和她在一起,而John是和Daddy一起留在鄉下。

Harriet比他大三歲,也就是說,她9歲多快10歲了。

9歲的Harriet扯著John的手,不耐煩的邊走邊罵道:

「都是你啦,到處亂跑,Mummy急死了,這裡是倫敦不是鄉下,不能在路上亂追貓的…」

John的頭垂得好低。他不喜歡倫敦,人好多,他剛才看到一隻可愛的虎斑貓,圓圓胖胖的,他只是望著它一會兒,MummyHarriet就不見了。John就像他還在鄉下時那樣,走去摸摸那隻貓而已,Harriet就說他在追貓。

倫敦好討厭,連跟貓玩都不行。可是Daddy說聖誕節一定要跟Mummy過。Daddy把他送到火車上,請也要去倫敦見女兒的,鄰居的好心太太幫忙照顧JohnJohn一路上都很難過,他想陪著Daddy

自從那天下午,那些怪人走了以後,Daddy就開始一直不停的咳嗽,他咳了好久,有時半夜John還會被Daddy給吵醒,他那時會爬下床,小心的走到Daddy房門口,看著他痛苦的在床上猛咳著。Daddy發現時都會叫他快上床去睡,不准再下床來。

John覺得Daddy好像生病了。後來John偷聽到Daddy在講電話,好像要Mummy把他帶走。

John留在我身邊不安全。』Daddy這麼說著。

一直到耶誕節前,Mummy打電話來,要Daddy送他去倫敦,可是John很不高興,他不想離開家,和生病的Daddy

但是Daddy很生氣,他說John不聽話,不乖,而不乖的小孩會得不到耶誕禮物。

John今年在卡片上寫著他想要腳踏車,和一把漂亮的牛仔槍。那支玩具槍是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亮晶晶的發出藍光,還會發出嗶嗶的聲音,他好想要。

John於是乖乖聽話了,他還自己整理行李,帶上他的蝙蝠俠,他心想,應該還來得及,耶誕老公公大概還沒出發,他看到自己變得這麼乖,應該會送他那把亮亮的槍吧。

還有腳踏車。

現在,他低著頭,跟在Harriet屁股後面,Harriet長得比他高好多,她凶巴巴的拖著John進了百貨公司,John還來不及看櫥窗裡漂亮的燈和中庭的巨大耶誕樹,就被Harriet硬拉著進了電梯。

John抬頭看著她緊繃著的臉,心想,真糟糕,我又不乖了嗎?

「那個,Harriet,我們要去…」John小聲的問著,他有點怕。

「去找Mummy啦,她在買耶誕禮物啊。」Harriet不耐煩地道,她討厭顧著弟弟,這表示她不能盯著Mummy,阻止她買那些全是蕾絲的怪裙子了,可惡,她只想要一件皮外套,才不想穿那些粉紅色噁心的東西。

電梯裡還有別人,一個高個子的少年和一個小男孩,二個人看起來比Harriet還要生氣的樣子。

小男孩有一頭黑髮,亂糟糟的快遮蔽住眼睛了,他冷冷地望了John一眼,John則對著他笑了。

Daddy說的,要有禮貌,即使是對陌生的人也一樣。而且,那個男孩子看起來和他一樣大耶。

黑髮男孩的眼睛瞇了起來,電梯裡正在播送著聖誕音樂,是John很喜歡的Joy to The World

和忘了生氣的姐姐,開心的聽著音樂的John不同,那個小男孩臉上的神情不太開心,他也笑了,但John覺得那個笑容和學校裡最有錢的小朋友在看他們這些同學時一模一樣,同班的Mary有說過,那叫不屑。

就是看不起人的意思。

John不笑了,倫敦真討厭,連不認識的小朋友也好討厭。

電梯門開了,Harriet拉著John先走出去,另外兩個男生跟在他們後面。John看著好大的地方,到處都是玩具,有一大堆的Teddy Bear堆在正中央,還有耶誕老公公坐在一個高高的地方,笑瞇瞇的把排隊的小朋友一個個抱起來。

「走啦,去排隊,真是的,我都10歲了,還要跟什麼耶誕老公公說願望,那根本就是…」Harriet正要抱怨,卻看到John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她,她不說了,只是煩躁的帶著John去排隊。

「那跟本就是假的。」在John身後,剛剛一起坐電梯的黑髮小男孩接著說了。

「什麼是假的?」John有點呆滯的問,他還在震驚中,耶誕老公公就坐在前面呢。

「前面那個老頭啊。」小男孩淡然地說。他身邊大一點的男孩子很生氣,對著他道:

Sherlock,不可以這樣,我已經答應讓你來這裡了,你不可以這麼無禮。」

「我說的是實話。」小男孩,Sherlock“不屑”地道。

John看著他,那個男孩子正專注的看著聖誕老公公,冷笑著,John很好奇,他是說那個耶誕老公公是假的嗎?

「你是說那個不是真的耶誕老人嗎?」John認真的問他。

「當然不是。」Sherlock側過頭,帶著打趣的笑意看著John

「他的鬍子是黏上去的,你看,膠水弄得他的鬍子邊上都結在一塊兒了,還有,那個紅鼻子也是用化粧的…」

「夠了,Sherlock!」Sherlock身旁的大男孩生氣的阻止,因為不只是John,其他的小朋友也開始注意到了。

John看著那個大男孩拖著Sherlock離開隊伍,還說著,你可以安靜的觀察,像你以前那樣,我知道你喜歡拆穿他們,可是你不可以影響其他的孩子,他們相信的…

Sherlock掙脫那個大男孩,回頭看著JohnJohn側著頭,看看耶誕老人,再看看Sherlock,他又笑了。

他也離開隊伍,Harriet皺著眉頭跟上,問他:

「你不是要跟耶誕老人說願望的嗎?John…」

John走到那個叫Sherlock的男孩子身邊,他道:

「有,我看到了,你好厲害。」

Sherlock本來一臉壞兮兮的樣子,準備好這個小男孩要來和他吵架的,他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

「他是假的沒有錯,可是,我相信耶誕老人是真的。」John笑著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這個陌生的男孩子說這些,他只是覺得,這個叫Sherlock的男孩子不會以為根本沒有耶誕老人吧。

「傻瓜。」Sherlock道,但他臉上的不屑和警覺消失了,變成很可愛的真心笑容。

「好吧,你不要去找耶誕老人我們就去找Mummy了,快點John!」Harriet才沒空理什麼真假耶誕老人呢,她只想著她的皮外套。

她又拖著John走開了,John對著Sherlock笑瞇瞇的揮揮手,而從來不愛和同齡孩子打招呼的Sherlock,竟不由自主的微舉起手,小小的揮了一下。

在一旁看著的大男孩微笑了。

當然,John雖沒有和耶誕老人說到話,但他還是在25號早上,打開Mummy倫敦公寓裡裝飾的小聖誕樹旁,給他的禮物中找到那把漂亮的槍,而他的腳踏車就藏在門外的雜物間裡。

當他開心的騎著新穎的紅色小車,在下著雪的倫敦人行道上開心的轉圈圈時,他不知道的是,耶誕老公公給了他禮物,卻沒有保住他父親的性命。

Daddy在平安夜的凌晨走開,去了天堂。

 

Chapter 1

 

十六歲那年John收到一封正式信函,要他親至倫敦聖殿區的中殿巷,一間古老的律師事務所來,領取他父親的遺物。

才剛進了天主教中學的John覺得奇怪,他父親的遺產不是都處理完了嗎?那也不多,一間蘇塞克斯鄉間的小房子,幾本舊書和一條銀十字架項鍊而已。

房子出租了,John和母親一起住在倫敦直到今年進入天主教的寄宿學校。那條銀十字架項鍊他戴著,不曾離身。John不知道父親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要由律師事務所保留至他成年才能領取。

John去電給母親,她也不清楚,而且,和母親生活的這十年以來,John總覺得她刻意不去提起父親的事,她總是說那已經過去了。

在計程車上,穿著西裝外套制服的John想到當年離開父親時,他在火車上貼著冰冷的車窗,看著外頭。溫熱呼吸的讓玻璃泛出一層霧氣,John用小手將玻璃窗弄得清楚一點,他望向外頭,父親微笑著,蒼白削瘦的臉和溫暖的眼神,他望著John好像相當不捨。

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看見父親,John不會為了那些無謂的耶誕禮物就離開。這十年來他總是不時想到這些。

他開始不過耶誕節了。

車子停在古老街區上,兩旁全是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築物,用深沈的老古董誇現英國在律政上的悠遠歷史。John下了車,走進一間深棕色大門的老房子,裡頭的裝潢和房子的外觀很不搭調,亮白犀利的辦公室隔間居然讓John有走進新式牙醫診所之感。

接待處的女子很客氣的帶著他直接上樓,律師已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等他了。

John有點手足無措的走上二樓,那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厚地毯,二間古樸味十足的木門和擺放著中式青花瓷瓶的舊式邊桌,John覺得他剛穿過的樓梯是時光隧道,讓他從21世紀回到19世紀了。

女孩推開其中一扇木門,說著Mr. Watson已經來了,然後閃身讓John進去,John向女士點頭致謝,他微笑著,希望自己看來別像個緊張的16歲高一學生。

律師從他的大木桌後起身,他上了年紀,灰白的頭髮,圓胖的身軀和臉頰,笑得像個耶誕老人。

John可沒有皮普的錯覺,他並不期待對方給他什麼可觀的遺產。

「你好,我是David Buye,不是那個歌手,呵呵,你看得出來吧?」律師伸出手,John被他的幽默感染,笑出聲來。

他們握了一下手。

John Watson,我需要出示書面證明嗎?」John說著,就要在他的背包裡找文件了。

「不用不用。」那位名字和前衛歌手同音的律師揮了揮手,轉身從桌面下搬出一個鞋盒大的木箱來。

「我們之前就調查過你了,請坐。」David說著,指了指辦公桌前的座位。

John的眉心皺了起來。

「調查過我?」John坐下,一臉懷疑和不滿。

「哦,對不起,我們必須謹慎,文件是可以造假的,這些東西…」那位律師拍了拍木箱:

「也許並不值錢,但在很多人眼中它們是珍寶,而且,必須交到你,John Hamish Watson手上才成。」

律師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他用對著大人的口氣說著,變得很嚴肅。

「我可以看一下嗎?」John疑惑地問。

「可以,先簽字,確定你的所有權後,它就是你的了。」律師拿出一份制式文件,上頭已經申明了所有歸屬權的字樣,John想著,管他的,現在他心中的好奇比什麼都強烈,就算是繼承了電影裡的小魔怪也無所謂,他一定要看看那裡頭的東西。

John很快的簽了名,交給律師,對方看了一眼後微笑著將木箱推給他。

John猶豫的望著,他想應該現在打開嗎?

「你得打開來,我們要對一下清單。」律師幫了John。這位和善的老先生拿起一份文件。

John看了一下箱子,上頭有鎖。

「哦,對不起,看我這記性…」老律師從一個信封裡拿出鑰匙,John留意到那個信封上印著一個很漂亮的雙鑰徽飾。在天主教學校上課的John認出來,那代表梵諦岡。

John望著信封,接過鑰匙,他臉上露出的好奇讓老律師笑了,David問他:

「你知道你父親曾經是位神父嗎?」

John抬眼看著他,搖搖頭。關於父親他沒有任何事是了解的;John只記得鄉下的白房子,木匠,和來找他的一些怪人。

「我想這些東西裡會有他本人給你的解釋的,這個木箱是由一位主教交託給本事務所的,根據他的要求,鑰匙需分開收藏。」David這麼說。

John皺著眉頭,他打開眼前的舊木箱,裡頭有幾本書,和一本厚厚的皮面筆記。

「好,我們來核對一下,欽訂本聖經,懺悔錄…」律師唸著,John一本本拿出來看,而那本皮面筆記,記錄上寫著的是:Joseph Watson個人驅魔記錄。

驅魔?John心中忽然閃現那天午後,他溜到樓下來時看到的那雙可怕的眼睛。

John翻閱著那本筆記,裡頭密密麻麻的寫著很多東西,他不及細看,只翻到用書籤作記的那一頁,裡頭只有一句:

John,如果你看到這本筆記,表示我無法留在你身邊了,你有力量,但我衷心希望你永遠不需使用它。』

John把筆記合上,抬起頭,那位律師正用溫和的笑容看著他,輕聲道:

「本事務所是倫敦唯一一間替教庭處裡法律事務單位,已經有200多年的歷史了。很難得我們處理的不是那些狗屁倒灶的神父醜聞…」老律師做了個鬼臉,John有些尷尬的笑了一下。

「據我所知,教庭其實很想要這些文件,但你父親堅持要由你收藏。」David謹慎地道:

「所以,教庭也希望我詢問你本人,是否願意將這箱文件,怎麼說,賣給他們呢?」

John直視著老律師,他微噘著嘴,露出一撇微笑:

「不了。我拒絕。」

律師的眼睛一亮。

「不少錢哦~我保證能讓你買下整間唱片行的David Bowie唱片,當然,不是我唱的。」老律師打趣地笑道。

「等我成了他的歌迷會和你聯絡的。」John笑著,抱起那個木箱,準備離開。

就在John快走出門口前,老律師忽然喚他:

Mr. Watson,你知道撒旦最古老的涵義是什麼嗎?」

John回頭,他道:

「控告者。」

律師笑了,放心的笑。

「很好。」他道:

「你會沒事的,願主與你同在。」

John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用這個年齡的少年都會做的態勢,聳聳肩,無所謂的轉身離開。

他下了樓,回到世俗的21世紀,倫敦的天氣開始作亂,陰鬱的烏雲蔽日,大雨突如其來。

John站在屋簷下避雨。他自己是不怕的,只是不想弄濕懷中的木箱。

只好等雨小一點再去大街上叫車好了。John無奈的看著天空想著。

一個高個子男孩從隔壁的屋子裡被推了出來,John看著他對著屋子裡頭吼了一句:

「你兒子是被殺的,你這白痴!」

門在那個男孩眼前重重的關上,他氣呼呼的踹了一下大門底,深呼吸著,像是一股沒地方發的氣充斥在他胸口,起伏不定。

無所事事的John望向他,一個大概只有十幾歲的男孩子,比他高一點點,一頭黑髮,穿著不合乎他年齡的黑色外套,站在屋簷下生悶氣。

男孩轉過頭,看著眼前的大雨。

他注意到了John在看他,無所謂的別過視線,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煙來,自在的點火,在街邊旁若無人的抽了起來。

John把眼光轉回天空,雨沒有要停的意思。

「家人的遺物?」那個男孩忽然對著John問。

John轉過頭看他,那個男孩的眼光投注在他懷中的木箱,John微點了一下頭。

「你怎麼…」John正要問他怎麼知道的,那男孩子把煙遞給他:

「抽煙?」

John很自然的接過,他不太抽煙,但此時他覺得可以來一根。

男孩幫他點火,John將木箱用手臂夾著,空出手來擋風,火星在他們兩人的掌心合力護衛下被燃起。

他們並肩站著,看著眼前豆大的雨點,John不太想說話,那男孩好像也是。

John想著木箱裡的東西,好像都和宗教有關,還有,父親曾是神父,還是個驅魔師。

太他媽的詭異了。

煙霧飄進雨中就消失無蹤,和John心中的父親形象一樣,捉摸不定。

在他身邊的男孩叨唸了一句白痴,全是白痴。

John看向他,那個男孩也瞄了他一眼,笑道:

「不是說你,我還沒時間發現你是個白痴。」

John笑了,奇怪的人。他想起自己要問的話,他是怎麼知道這是家人的遺物的?

他正要問時,一輛黑色的大轎車駛近,他身旁的男孩一臉不耐,轉頭把那包煙丟給他:

「給你,反正他們也會搜走的。」

John很順手的接過,好像他們是一夥的,他得負責罩著這個陌生男孩一樣。

那男孩笑了一下,不知為何,John覺得那個笑容很令人愉悅。

車子停在他們身前,門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下了車,對著John身旁的男孩道:

「上車吧。」

男孩沒好氣的上了車,John看著那輛車開走,還是弄不清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但雨停了,就在車子開走的瞬間,像是有人忽然關上了開關,天光驀地乍亮。

就好像他註定要在這個老街的屋簷下,和那個男孩子一起抽根煙一樣。

John沒想太多,他急著要回宿舍,好好檢視他父親留下的這堆疑問。他大步往街上走去,沒留心到律師事務所的樓上,那位和歌手同名的律師正在窗口,專注的望著他離去。

 

Chapter 2

 

John身在軍隊的帳篷裡,他躺在床上,用手電筒取光,翻著他父親的筆記,上頭有些字體相當零亂,尤其是最後幾頁。

從他第一天拿到這本筆記後,除了功課外,大部份的時間John都在研究它。這裡頭詳實記載著他父親成為神父後,每一次驅魔的經過和手法。

全部看完其實只花了John 48小時,但要完全弄懂其中的涵意卻沒這麼容易。

其中有一次,父親失敗了,他無能為力的看著一位孕婦死在醫院裡,John從筆記和父母結識的時間來判斷,那可能是導致他父親還俗的原因。

『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

父親於這件慘案後在筆記裡留下這句耶穌在十字架上說的話。

生性好奇的John跑去找了校牧,向他詢問有關驅魔的事,校牧很和善的當他只是個大法師的影迷,說了些惡魔在人間流竄,人要保持正心正念之類的老掉牙教義,John覺得毫無助益。

但校牧最後說的話卻讓John對父親有所認識。

『驅魔是相當困難的,天主教的驅魔師都要具有一個最重要的特質,就是對神的強大信念。』

這個強大的信念顯然被打擊了,父親還俗,和母親結識,生下Harriet和他。筆記停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大約10年。然後,那個令父親用他幾乎快認不出來的字跡寫下的事件出現了。

父親在筆記中很潦草的寫著,它來了。

整件事開始於那個午後,不知名的陌生人找上門,說一定要父親幫忙驅魔,他們說,有個可怕的聲音一直逼迫他們來到這個英國小鎮裡,找這位還俗的神父。

John回想著那天他被趕上樓前,看到的那雙眼睛。父親在筆記中寫著他不明白它的目的。

它指的可能是魔物,John心想。父親寫著,他用盡所有的方式,就是趕不走那個女人身上的惡魔,惡魔戲弄他,到最後,它說它們要的不是這個女人,他們要父親身邊的珍貴寶物。

父親寫下:

『它們發現他了,由天使守護著的,我親愛的孩子。』

John看到這裡時合上了筆記,後來發生的事他很清楚,自己被父親送走了,John還記得父親說的,John在我身邊不安全。

什麼天使守護?John憤慨的想,要是真有天使,那父親為何會死?

現在,躺在帳篷裡,John看著空虛的黑暗,身旁有同袍和緩的打呼聲,要是沒聽錯,新來的那個叫Kevin的小伙子可能又在偷哭了。身為上尉醫官的他必須負責帶著這群皇家陸軍軍醫,他對這些沒搞清楚狀況就跑來當兵的小醫生感到無奈。

遠方有戰事,沈悶的炮火聲在暗夜裡傳來。

John不認為惡魔是存在的;就像他也不覺得,有神在照看著這個塵世。

那些對著他的同袍發射迫擊砲的人,將和歐洲人接觸過的女孩用石頭活活打死的人,他們相信神的存在。他們在用自殺式的,開著滿載爆裂物的車子衝進營地時,口裡喊著的是“聖戰”。

信仰大抵如此。有時候不相信祂的存在可能還好些。

無論父親多麼詳細如實的寫下有關他和惡魔交手的一切,John都只能認為那是瘋狂的,不切實際的。那些人只是精神分裂的結果,宗教能提供類似心理治療的協助,而一切都只是腦子生病了而已。

尤其是這種疾病到最後還奪走他父親的性命。John看了筆記最後的幾頁,他只覺得像在醫學院看過的,因心理問題而引發身心疾病的結果。

父親到後來好像很擔心John會被那些惡魔帶走,但他又說John有天使在守護,有力量。

完全的矛盾,John心想。這非但不能證明有惡魔,反而證明了他父親到最後陷入完全的瘋狂。

John把筆記收進背包中,他不願再對這些過往有何判斷了,他只想記著父親的溫和微笑,和他幫John用幾塊廢材做了個漂亮的二戰噴火式戰鬥機,他們一起到院子裡玩的樣子。

新兵Kevin好像睡著了,終於停止哭泣。John側過身,也沈沈睡去。

隔天,John是被叫醒的,說是叫醒好像也不太對,他在將醒未覺時,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著,John,醒來,出事了。

他睜開眼,看了一下手錶,三點半,離接班的六點還有一大段時間。

John本來打算繼續睡的,要不是發現那個新來的Kevin正蹲坐在他床邊的話。

「你在幹嘛?」John忙坐了起來,在微光下,他望著這個水土不服的小子問。

Kevin沒說話,只是看著他,John看到他臉上還有淚痕。

Kevin?」John又問了一聲。

「他說我會沒事的。」Kevin忽道。

John蹙眉,但他順著對方的話道:

「沒錯,你會沒事的,很快就會適應的…」

Kevin笑了,笑得純真無比,他道:

「對,我沒事了,你看…」Kevin舉起手,John嚇得跳起來,他看到Kevin的內側手臂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痕,血不停湧出。

John忙下床,抓著他,用力壓住他手上的傷口,同時吼著,快來幫忙。

Kevin開始掙扎,他的身體裡像有股大得驚人的力量,竟然將John反制住,硬壓在地上。

這時帳篷裡的人全被吵醒了,BillJohn的傳令兵先衝向前,將Kevin從身後用力抱住拉開,他以為Kevin在攻擊John

John從地上爬起來,Kevin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他,笑著。手上的血不停流著,John覺著不對勁,他失血這麼多,但還要三個人合力才能壓制住他。

有人開始幫Kevin包紮,但Kevin似無所覺,只是對著John,用一種粗啞難聽的聲音吼著:

Johnny,想他嗎?想你的戰鬥機嗎?全在火裡,無盡的火焰裡…」

John怔住了。

「他是代你死的!」Kevin用力撐起上身,直視著John嘲諷的大吼著。

BillKevin打了鎮定劑,但好像沒什麼作用,Kevin還是在掙扎。他們沒辦法,只好合力用手邊的皮帶將他的腿和上身綁起來。他們好容易才能將血止住,但Kevin的口中一直不斷的冒出詛咒的話,他詛咒所有的人全都下地獄去。

John靠近他時他忽然安靜下來,笑瞇瞇的看著John,好像他是個乖小孩,John是他親愛的長輩一樣。

Daddy,我想要槍,還要腳踏車,我會乖,我會去倫敦…」

Kevin不停的學著小孩的聲音,反覆說著John當年要離開父親前說的話。

「你是誰?」John的聲音在發抖,一股憤怒和恐懼交織著的情緒讓他握緊拳頭,藍眼死瞪著這個瘋狂的東西。

「你沒本事知道我是誰的。」Kevin冷冷的,發出深沈的聲音道。

這時,父親筆記中的幾段話跑進John的腦子裡,惡魔以擾亂人心為要務,它會知曉不可能知道的事…

John看著他的眼睛,這時有人跑去找心理醫官了。

所以,他現在面對的是惡魔嗎?

不可能,John想著,根本沒有惡魔,也沒有神,這只是一個被壓力逼瘋了的新兵而已。

心理醫官衝進來,他每天都要處理這些事故,總是有大兵沒事發瘋的,在必須泯滅人性的地方,這種事很常見。

John讓出空間來給他,心想專業人士接手,他沒必要再留下。

但他離去前還是聽到身後,Kevin大喊著,John,回來,看著我…

就像幼時一樣,John想走開,但他想到那天午後父親坐在屋子裡,雙手發抖,緊張地看著他。

於是他回身,看到心理醫官正在對抗著打了鎮定劑卻還是精神很好的對他吐口水亂罵的Kevin

John脫下他的銀十字架,衝向前推開心理醫官,將十字架按壓在Kevin頭上,吼著:

「依主耶穌之名,附在這人身上的魔物你給我他媽的退下!」

一陣靜默,心理醫官呆望著John,而本來還在口出穢言,力大無窮的小兵Kevin像是被抽走所有力量一樣,軟倒在床上。

John深呼吸著,外頭曙光已現,John把十字架戴好,回頭看到呆立在那兒的心理醫官,他笑了:

「試試無妨吧。」John聳肩道。

心理醫官微微點頭。

John走出帳篷,他太累了,看著東方的日出,真實世界在自然循環著,所有的東西都各安其位。

「他媽的。」John罵了一聲,心想,管他是真是假,老子就在這裡,在這貧瘠可悲又毫無任何意義的戰場,不停運轉的藍色星球角落裡,存在著。

那些不存在的東西,少來惹我。

John不屑地想。

 

 

※   ※   ※

 

Lestrade衝進舊公寓,他心急地想著千萬別太晚了。

果然,Sherlock坐在木製扶手椅上,正要將不明液體注入身體裡。

「你這王八蛋,到底還要什麼證明啊?」Lestrade吼著,奪下他的針筒,Sherlock蒼白的皮膚上出現幾不可見的血點。

Lestrade先檢查針筒,還好,還沒注射進去,他舉著針筒,對一臉煩躁的Sherlock道:

「夠了,我這次非逮捕你不可,持有毒品,偷竊警方公文…」他說著就要從身後拿出手銬來,Sherlock厭煩地道:

「錯,我用的不是毒品,是合法的藥物,最少在英國還是合法的。」

「管你那麼多!」Lestrade氣呼呼的,硬把他的雙手抓起來銬好道:

「你自己去跟法官解釋。」

「你太情緒化了。」Sherlock懶散地道,他只想著真是可惡,差一點就能證明那個連環殺手的說詞是假的了。

Lestrade在確定眼前這個小鬼沒機會再打主意毁掉自己的腦子後,心平氣和了一點,他拿起桌上被Sherlock順走的報告,道:

「光這玩意跑到你公寓裡我就能抓你去關個三天了。」

Sherlock沒好氣地冷然看著他道:

「你就這麼相信他?什麼惡魔的指示?要是相信他的說詞就等於給了他一個精神異常的理由脫罪了。」

「致幻劑的影響也一樣無法定罪的,更何況他的毛髮檢測結果在這一個月之內他都沒有吸食毒品。」Lestrade冷冷地道。

「所以我沒用毒品啊,實驗必須精確,我要證明無法檢測出來的藥物也會有同樣的效果,他在殺人時意識明明是清醒的,那些像囈語的說法只是他之前用藥產生的幻覺,他借用來做為精神異常的證明罷了…」

Sherlock揮著被銬住的雙手,怒氣沖沖地道。

「我們已經抓到人了,這對警方來說很夠了,一個信奉惡魔的瘋子不值得讓你的腦子毁掉!」

Lestrade叉著腰,那雙眼睛像要噴出火來一樣,死瞪著Sherlock

「所以你相信他說的?有個惡魔在他腦子裡吵,他做了什麼事自己全不知道?」Sherlock也火了,那麼精確的手法,殺第一個被害人時還知道要先放血免得血跡四濺,那根本不是瘋子的手法,那傢伙腦子清楚的很。

「你沒聽過精神分裂雙重人格嗎?我們有專業的醫生可以檢查出來的,你…」Lestrade還沒說完,Sherlock已經不屑地笑了。

「最後的結果就是這樣是吧,雙重人格,關進精神病院,幾年後就能出來,一切沒事,死者只能算他自己倒楣碰上瘋子了。」Sherlock冷然地道,Lestrade看著他,在強烈的無力感中竟感到一絲欣慰。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銬住Sherlock的手銬,臉上還是緊繃著。

「所以你的反社會也不過如此。」Lestrade收起手銬,拿起桌上的文件,他放心了,Sherlock應該不會再玩什麼自殘的把戲了。

Sherlock摸著自己的手腕,搞不懂他的意思。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Lestrade正要離開,他站在門口,想了一下,道:

「這個沒有寫在筆錄裡,那個凶手在偵訊時很配合,但是結束後,我們送他回看守所時,他對我說,小心Sherlock Holmes。」

Sherlock蹙眉。

「理由呢?」Sherlock問。

「他說,他腦子裡那個黑天使說的,你才是他們要的。」Lestrade有些心煩地道。

「無聊,要是Anderson抓到他,他也會說Anderson那個白痴是他要殺的。」Sherlock揮揮手,沒好氣地道。

「有可能。」Lestrade笑了,但他心想,那個凶手說的不是要殺了Sherlock,他說的是,Sherlock Holmes是屬於統領黑暗大地的王者的。

Lestrade覺得這不用說得太清楚,反正是個瘋子。

他走後Sherlock看著窗外倫敦的昏暗天際,快下雨了,可怕的無聊再度來襲。

什麼惡魔,人總是在為自己的邪惡找藉口,即使明擺在眼前的罪惡,還是可以用一堆似是而非的理由逃過制裁。

可悲的無能生物。

 

Chapter 3

 

由於John一句話就趕跑了新兵Kevin身上的怪東西,這檔子事成了軍營中的傳奇,John幾乎變成像連隊的幸運物一樣的存在。有個印裔同袍認定那是印度教的鬼,理由是阿富汗離印度比較近,於是對John相當敬佩,他說John連異國鬼都能驅。Kevin後來的精神狀態雖然一直不好,但最少不作怪了。

John本人倒很淡定。

他只是再度拿起父親的筆記,仔細讀著。他仍舊不肯相信有個惡魔附在人身上,雖然Kevin當晚的狀況很符合父親的記錄,但John總覺得有更合理的原因可以解釋。

而他吼了那一句後Kevin就安靜了,John直接認定是鎮定劑加上Kevin本人可能原先就有天主教的背景。這就好像人家說的,因為信,所以有效。

John是不信的。

Kevin對發生過的事沒有記憶,他說當時他只記得自己很難受,很害怕。

就在Kevin因為精神狀態不良的理由被送回英國的三個月後,John這個多災多難的陸軍醫療團碰上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他們可靠的幸運上尉中槍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當時主要的戰事其實已經差不多結束了,陸戰隊的偵搜組回覆交戰區已淨空,John帶著小隊進入野地準備處理傷患,卻遭遇埋伏,完全不理會國際公約的塔利班游擊隊對著掛著十字臂章的醫療隊掃射,帶頭的John左肩上中了一槍,Bill,又是他,機警的撲上前護住JohnJohn的小命是保住了,但肩傷很嚴重,必須後送。

事後,沒被趕來支援的陸戰隊當場擊斃的塔利班游擊隊員不承認他們違反日內瓦公約,理由是他們只認新月臂章。

對這些狗屁理由沒任何意見,只覺得人要發瘋什麼鬼藉口都能找的,明擺著的救難標示紅十字在極端主義人士眼中也能變成挑釁。而事實證明自己不是什麼天使護佑的人,只是個普通的,運氣還有點差的軍醫。

不過,他的同袍們可不這麼認為,都說他命大,果然是個幸運物,還能幫忙擋子彈呢。John在登上運輸卡車前,他的老戰友和屬下圍著他,也不知道是那個呆瓜突發奇想,要John幫他們祈福。

「別玩了,我又不是神職人員…」John很虛弱,他昏沈的躺在擔架上,心理醫官這個專業人士笑了,他靠近John說,別想太多,這時候任何能讓大兵們安心的事都無妨的。

於是John學著讀書時校牧神父的方式,說著聖父聖子聖靈庇佑,還舉起右手用祈福手勢比了個十字,John自認既不專業亦不誠懇。

還有點可笑。

但大兵們笑得很樂,放心的讓運輸卡車載走JohnJohn躺在車上,一個不認識的陸軍後勤兵問他是還俗的神父嗎?動作挺像樣的。

John苦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讓自己放鬆,感受阿富汗崎嶇的山路,疼痛,和對未知前途的煩憂。

就是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

 

※  ※  ※

 

倫敦和John記憶中一樣忙碌熱鬧,他這兩年大部份的時間都隨著軍隊調防,開戰後更是直接去了阿富汗,很少回倫敦。

出了國王十字車站時看著眼前的華燈初上,晚上8點多的倫敦天還微亮著,John身處在繁華街頭,四週圍繞著肆無忌憚的亮眼霓虹,他想起阿富汗軍營的燈火管制。

在戰地一開燈就有可能受到迫擊砲攻擊,惡戰前夜連抽煙都要很小心,一丁點火星就會暴露行蹤。

而現在,這些明晃的光彩在對John說,和平就是如此,燈火可以閃亮到連天上的星月都失色。

John走在街上,尋找一間小診所,他在半小時前接到電話,有人通知他Harry因故被送到這裡來急救。

他們的母親早已移居國外,Harry原本的緊急連絡人,她的伴侶Clara通知John過來的,Clara說,她再也受不了了。

John走進那間診所時就覺著不太對勁,燈光昏暗,急診處有幾個神情恍惚的人眼神空白的直視著,看來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在這間私人診所弄到一點戒斷藥物來替代毒品,他問了櫃檯,Harriet Watson在那裡,雖然早在10年前Harry就不准他用這個名字稱呼她了。

值班的護士一臉不耐的指了指旁邊的走廊,John走過去,看到他姐姐,坐在臨時病床上,正在打點滴,她剃了個小平頭,身上有好幾個刺青,John沒細看,好像是些獸足的角神,倒五角星之類的東西。

Harry沒看他,只是失神的低著頭,John看到她的雙臂都有青紫和舊刀痕,手腕被包紮起來了。

Clara在電話裡說,John,我沒辨法了,她放棄自己,誰都沒辦法救她。

Harry?」John在她面前站定,看著她的臉。

Harry抬頭,在望見John時好像有個開關打開了一樣,原本無神的眼睛變得清明,她笑了。

John.」她的聲音很微弱,沒什麼元氣。

她滿身酒氣,但John只是握住她沒受傷的那隻手,摸著她冰冷的臉頰,Harry完全不是那個強悍任性的姐姐了,她現在看來像一碰就會碎掉的樣子。

「沒事了,我送妳回家。」John很生氣,心疼,但他笑著。

Harry微微點頭,護士過來幫她把點滴拔掉,John扶著她下床,Harry搖晃著,John想起小時候Harry總是性急的拖著他,不耐煩的唸個沒完。

她現在很沈默,而且,是John牽著她走的。

這幾年發生什麼事了?

John叫了車,向司機說了Harry的住處,幫她繫好安全帶後,還是輕握著她的手。

Harry緩緩地靠向他,她的側臉安置在John的肩膀上,John覺得她變得好小,像個孩子。

Daddy說過,有天使在你的身邊。」Harry忽然小聲地道。

「那只是個比喻。」John輕聲道。

「不,我也看見了,就在剛才…」她靠著John,更緊了點。

John不說什麼了,只是握緊她的手。

如果真有天使,John希望祂現在好好守護著自己的姐姐就好。

他們到了Harry的住處,一間市區的高級公寓。Harry很早就成名了,是個成功的前衛藝術家。

她的公寓一團混亂,酒瓶到處可見,房子裡也亂得不像話,John先讓她坐在沙發上,自己去整理疑似臥室的房間,Harry悶坐著看他,眼神又變得呆滯。

John把房間整理好後想讓她上床好好睡一覺,但Harry不肯,她說她不能睡。

「他會出現,會要我做可怕的事。」Harry像個小孩子一樣,拗執地道。

Harry,妳需要睡眠…」John想勸她,Harry拚命搖頭,John看著她急切恐懼的眼神,他那個橫眉冷對世人的姐姐到那裡去了?

Harry起身,她對John說:「你不相信對不對?Clara也是,她也不信。」

相信什麼?John不了解。

Harry示意要他跟著,她走向自己的工作室。

門打開,John被眼前的畫作嚇了一跳。

大片的血紅色,幾十個令人驚駭的恐怖大眼,不成人形的暗影充斥在近十呎的畫布上。

要是以藝術的角度來看也許是很天才的作品,但John只覺得相當不適。

「他不是我想像出來的,他就在這,這裡…」Harry敲著自己的腦門,一下下,力道大得像是想從腦子裡敲出什麼躲在裡頭的東西。

John忙拉住她,在掙扎的時候,John胸前的十字架露出來,靠近Harry

Harry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忙將自己的身子縮了起來。

「別…」Harry盯著十字架,像看到鬼一樣。

John留心到了,他又想起Kevin,那個瘋大兵。

他將十字架收進衣服裡,蹲下抓著Harry的手,拉她起來,道:

「沒事的,我在這裡,我會陪著妳。」

Harry點頭,John帶她回臥室,看著她上床安睡,自己坐在她身旁,寸步不離。

 

※   ※   ※

 

JohnClara連繫,了解一下Harry的狀況;很顯然Harry現在無法清楚的說明了。

Harry對酒精有依賴,這是他離開倫敦前就知道的事,但Harry當時向他保證會戒掉,他還親自送Harry去匿名戒酒會裡。

Clara說,之前Harry的確有戒酒,時間很長,她滴酒不沾。但在幾個月前,Harry開始進行現在這幅作品,她就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沒喝酒,最少在頭二個星期沒有,但到後來,Harry簡直是瘋狂的投入這個作品中,她不眠不休的畫著,Clara說,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

她又開始喝酒,用藥,因為Harry老是無法成眠,她惡夢連連,白日時情緒不穩,有一回她對著Clara丟松香水,還想點火燒她。

Clara在她穩定一點時勸她去看醫生,但心理醫生的建議和藥物治療完全無用,Harry總是在奇特的幻視和幻聽下發瘋。

「你看到她身上的刺青了嗎?」Clara在電話另一頭,用發抖的聲音對著John說:

「你還記得Harry有多討厭刺青吧?她說沒必要在身上做標記,那是軟弱者的虛張聲勢,但那天她忽然跑出去,一週後帶著一身的怪圖樣回來,昏倒在門口…」

John望向縮成一團,蹲坐在房間角落的Harry,臂上的惡魔圖樣清晰醒目。

「她說,是那個『東西』逼她的,要她在身上留下記號。」Clara道。

Clara掛上電話後,John走向Harry,在白天,這個姐姐看來更小,更蒼白了點。

John背著光,Harry在陰影裡看著他,又笑了,但眼中有淚光。

「你都去了那裡?」Harry小聲的問他。

John忽然覺得當年聽到父親死訊時的自責和悔意又湧上胸口,他的確走開了,沒有留在Harry身邊,在她最需要援助時,他在遙遠的異鄉,參與無明的戰爭。

「我不會再離開妳了。」John微笑著。

「你看起來…好像天使。」Harry伸手摸著John的髮際,在逆光下,就像有一層淡淡的光圈在John的週身微微發亮著。

John想起父親,我的孩子,有天使守護著。

John不想理會什麼天使之類的傳說生靈,他只想成為守護Harry的人。

他脆坐下來,抱著Harry的肩膀,Harry像隻折翼的鳥,無力的倒在他懷裡。

John,我好怕,他在這裡,一直說話,他說你是假的,你已經死了,要我趕快去找你,找Daddy…」

Harry發抖著道。

「他在騙你,」惡魔以欺瞞世人為業…是嗎?John無奈地想著,他道:

「我就在這裡,妳的身邊。」

John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

Harry再度睡去後,John打了個電話,找當時將那本筆記和父親的書交給他的律師,很幸運的,他還在執業。

「我想知道,要如何連絡當時將這些遺物交給你的主教。」John道。

「我相信你不是要賣出那些東西吧?」老律師打趣地說,而能聽到理性的聲音令John放鬆了一點。

「不,我有事情想請教他。」

對方沈默了一下,John聽到翻動書頁的聲音,老律師沈重的呼吸聲傳來,過了幾秒後,他用很嚴謹的語調道:

John,我可以這樣叫你嗎?」老律師問道。

「可以。」

「很好,John,我會給你地址和聯絡方式,那不難,他人就在倫敦,不過,從你的要求,我可以判斷你碰上了不可解的怪事了吧?」

「也許,我還不清楚。」

「嗯,理性的懷疑是正確的態度,好,電話地址是…」老律師說著,John拿了紙筆記下。

John,還記得我問過你的那個問題嗎?撒旦最早的含義?」老律師說完後又問他。

「控告者。」John多年後,再度回答。

「很好,無論如何,請牢記,這個最基本的原則是不會變的,不管它已經轉化成什麼東西。」

John不明白他為何說這些,但他回答:

「謝謝,我會記住。」

 

※   ※   ※

 

John是先用電話聯絡那位主教,他還在位,主教教堂位於南華克區。

那位主教年紀相當大了,他接電話時像是早知道John要找他一樣。沒等John寒暄問候,就請他直接說明原因。

「是這樣的,我個人,不,是我姐姐,Harry Watson,她碰到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很像我父親留下的筆記中記述的…」John很仔細的想說明原因,但那位主教只是說,帶她來這裡,他也許可以提供協助。

而且,他對John說,他等這通電話幾十年了。

John掛上電話,望向Harry,她醒了,坐在床上看著John笑,John覺得她好多了。

真的有必要去求助無形的事物嗎?John有點掙扎,畢竟是沒譜的事,這麼貿然地帶她去教會,John認為有點欠考慮。

John決定先別帶她去,等他先確認了這些事情後再看看好了。

他先安撫Harry,她看來很清醒,但John還是不放心的找了Clara來顧著她才離開。

John找到那間教堂時已近黃昏,古樸的哥德式建築物,高大的磚造牆面和白色拱形花窗,裡頭透出溫暖的黃色光芒。

John進了教堂,他像中學時那樣,簡單的行禮,走向後排木椅坐好,晚禱開始一段時間了,在祭台上的白髮老神父正低頭虔敬地說著祈禱文:

「…以十字聖架號,天主,我等主。救我等於我仇敵。因聖父、及聖子、及聖靈之名。阿門。」

John沒有跟著前方的教徒禱告,但祭台上的神父卻在祈禱時專注地望著他。

在晚禱結束後,那位神父走下來,和教徒們和善的問候,John從這些人口中聽出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John站在一旁,當大部份的教徒都離去後,老神父走向John,微笑著問:

John Hamish WatsonJoseph的兒子?」

John笑著道:

Smith主教?」

「是的,你很像你父親,尤其是這雙眼睛。」主教很和氣地道。

John微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麼,他對父親的印象並不深刻。

「來吧,我明白你的疑問,我們到後頭去談。」主教說著,引著John到後堂,主教的休息室裡去。

John在經過教堂走道時似乎被這個地方沈靜的氣息感染,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靜了下來。

休息室裡全是書櫃,主教將法袍和飾帶拖下掛好,在做這些動作時他很崇敬謹慎,口中唸著經文。

這是另一個世界,由無形未知所統領的,神的世界。John心想。

Harry沒有一起來嗎?」主教詢問時的口氣好像在問一個熟識的親戚孩子一樣。

「她的情況,不太好。」John直說了,主教指示他坐下。

「所以,你認為她被附魔了?」主教沒有坐在他的辦公桌後,而是拉了張椅子,坐在John身前。

John深呼吸著,他緩緩地道:

「我必須先申明,我不相信惡魔是存在的,其實,很不敬的說,我其實是無神論者。」

主教笑了,他沒被John的不敬所影響。

「大多數人都如此,但神無所不在,即使是你不承認祂的存在也無妨。」

John蹙眉,他不是來這裡討論神學的,他是為了Harry

「你真的很像你父親,他當年進神學院時也是這樣,他說,他只是想混個學歷而已,但他後來成了英國天主教會裡最優秀的驅魔師。」

主教打趣著道。

「我看過他的筆記。」John對這些過往完全不知道,但他可以想像父親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哦,所以,你覺得Harry的情況很類似筆記中寫的?」

John無言地點頭。

「驅魔…據我所知,是很有爭議性的?」John問道。

「你想讓Harry試試?」主教沒有回答,只是丟了另一個問題給他。

「也許…」John有些猶疑。

「不,這當中沒有也許,惡魔就存在於疑惑的當下,你只能確認要或不要。」主教的臉變得相當嚴肅。

John煩惱著,要這樣將Harry交給這樣非正統的治療方式嗎?這時,他的手機響了,John拿起來看,是Clara

「對不起,這通我必須接。」John道,主教體諒地點頭。

John,她不見了,我才一轉頭她就跑出去了,她說你有危險,我…」Clara語無倫次地道,John忙起身,對著主教道:

「我得先走,Harry失蹤了…」John急著道,主教沒等他說完,就起身道:

「我送你出去。」

John急忙快步走出教堂,主教跟在他身後,John出了教堂,正想叫車,主教站在門口看著他,道:

「你再想想,若是需要我的協助,我會在這裡等你。」

John點頭,這時,他看見Harry了。

她就在街邊,教堂的門外角落那兒呆立著。

Harry!」John驚訝的喚她,忙走向她,Harry看到他就笑了。

就在John快靠近她時,一台貨運車正要轉彎,一聲巨響,車體整個歪斜,衝上人行道,往John的背後撞來。

Harry衝向前,在車子快撞上John時推開他,她自己被撞飛五公尺外。

John摔倒在地,他回過神時看著前方的Harry,忙跳起來,衝到她身邊。

主教在門口看見這一切發生,他忙報警,叫救護車,他想到傷者身邊卻被那台翻覆的卡車擋住,而那位司機看來傷得也不輕,他忙先將司機拖出車外,這時路人也趕來幫忙了。

John看著Harry,手按在她的脈搏上,他想幫她急救,他是醫生,第一時間只想著,我要救她。

脈搏很弱,Harry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但血從她嘴裡湧出,John想著糟糕,內出血了,臟器可能受損。

他將Harry的頭輕往上仰,想保持她的呼吸順暢,但Harry的氣息也愈來愈弱了。

JohnJohn,你看到了嗎,他們來了,就在這裡…」Harry伸手指著空虛的地方,John抬頭,在瞬間,他好像真的看到一股暗影閃過,詭異的壓力出現,街燈驀地全滅了,John有快窒息的感覺。

「他們要殺你,要帶走我,你看到了嗎?」Harry受了重傷,但還是張著驚懼的眼睛看著John

John一咬牙,誰都不能帶走他的Harry

John把身上的十字架取下,放在Harry的胸口,他好火大,這些東西,真的能一個個的奪走他的親人?他用吼的,像要把這些年的怒意一次罵出來一樣,對著前方的虛無黑暗道:

「這是Harriet Watson,神的子女,我他媽的以聖父聖子聖靈聖米迦勒的大能,主耶穌之名,命令靠近她的惡靈給我滾回永生地獄去!」

John好像聽到一陣尖銳的聲音,但又不是真的聽到,他繼續對著前方吼著:

「老子今天跟你們這些只能躲在暗處的王八蛋宣告,所有不潔幽靈,撒旦的勢力,地獄的侵略者,邪惡的軍旅,聚體及黨羽,我以主耶穌基督的名及權柄驅除你!」

就在他吼完後,不知為何週遭的壓力一輕,街燈乍亮,John看向Harry,她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天使。」Harry那個笑容,就像小時候,他們坐在聖誕樹下拆禮物時的樣子。

「我的心得救了,你趕走他們了,我看到的,他們走了,嚇跑了呢,很行啊老弟…」Harry的聲音輕的像快聽不見了,她又吐了一大口血,無力的道:

「你可以送我走嗎?為我祈禱…」

「不,不會,救護車快來了…」John還想救她,他急得要命,Harry的傷太重了,他這個醫生只能無力的坐在地上,抱著她。

「快點,快來不及了…」Harry堅持著,John抬頭,主教靠近他們,對他微微點頭。

「幫我。」John對著主教道。

「跟著我唸,」主教低著頭,虔敬地低聲道:

「以我主基督的名義,請降下聖靈之火,…」

John跟著他:「以我主基督的名義,請降下聖靈之火,讓這個存在於來世中覺醒,並得到聖靈之火力量的潔淨,我主耶穌,我請求你接納你的孩子…」

John說著這些他並不真的明白的話,輕輕撫摸著Harry的臉,Harry一直平靜地微笑著,像是快睡著了一樣。

在救護車來到前,Harry已沒有呼吸心跳了。John儘全力急救,但Harry還是在到院前,宣告不治。

 

Chapter 4

 

John從心理醫生那兒出來時就發誓,他絕不會再走進那個女醫生的治療室了。

他現在佇著柺杖,行動有點不便。自從Harry在他懷中走開後,John的右腿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綁住了,總是無力,疼痛。樓上那個心理醫生說,是因為他從戰場歸來,親人又死在自己面前導致的。

John同意她的說法,但對她毫無任何幫助的治療完全失去信心。他不覺得討論當晚明顯感受到的黑暗壓力會有什麼幫助,她就這麼簡單的以專業人士的態度,用和善的同情眼光看著John,然後全盤否認一切。

她不信John的說法,完全不信。

其實,John自己也有疑慮。但現在行動不便是事實,John不免想著,自己也被那些東西纏上了?

如果是真的,那John會相當火大。

John現在走回自己的公寓大樓,陸軍幫他找的。JohnHarry留下的遺產全數轉移給Clara,那是她應得的,她陪著Harry那麼久,這期間John都不在Harry身邊。

Clara在葬禮時無神地道,她不要那些東西,她只要Harry好好活著。

John無言,有形的事物總是無法安慰真正失去的心。

John出了電梯,在單調陰暗走廊裡看到有人站在他的房門口,一個能完全代表真實世界的人,老律師David Buye正微笑望向他。

「很抱歉,這很無禮,沒事先聯絡就來找你。」這個律師比John十幾年前看到時還要老得多。但說話時中氣十足,沒有老人家的虛弱。

John繃著臉,他現在什麼人都不想見,尤其是他認定和Harry之死有關的人。他直到現在都還在想著,要是那天他好好陪著Harry,不去找那位主教,也許Harry現在還活著。

說到底,John最恨的是自己。

但對方是個老人家,看來站在這裡一陣子了,John這個醫生不能直接趕人。

「進來吧。」John打開門,指了唯一的椅子,請他先坐下休息。

他自己去泡茶,家教如此,有客人來一定要奉上一杯茶。

「其實,本來主教本人要來找你的,可是你不接他的電話…」律師接過茶,有些抱歉地道。

「我有點個人問題。」John的手指輕點了一下自己的枴杖,他坐在床沿,淡淡地道。

「我聽說了。」律師笑著,John的眉心皺了起來。

「很抱歉,我老忘了要跟你說清楚,梵諦岡是個古老的小國,但情治系統很全面而且先進,事實上教宗可能是歐洲歷史上第一個情報頭子。」老律師輕描淡寫地道。

John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果是為了那些文件…」John正想請他打消主意,父親的東西他死都不會賣的,但律師搖頭:

「不,不是的,教廷當初想要這批文件只是希望能好好保留它們,讓日後有需要的神職人員能從其中得到幫助。而今它在正確的人手上,發揮了它應有的力量。」老律師David直視著John道。

「正確的人是指我嗎?」John面無表情的問。

David不回答,他低頭想了一下,道:

「你相信心理醫生的判斷嗎?關於你的腿。」

「不得不信。」John道。他的手不自主的摸了一下右腿,它又在痛了。

「不得不信。」David覆述了一次,他微笑,抬起頭對John道:

「那天晚上,你看見了吧。」

John緊抿著嘴,微慍的眼睛盯著對方。是的,他看見了,而且他無能為力。

「那又如何。」John冷然道。

「主教說,那是他見證過,最了不起的一次驅魔。」David的語調平緩,但John可以感覺到他眼中的熱切。

「他忘了跟你說結果嗎?我姐姐死了。」John快壓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主教的見證是,他親眼見到一個沒受過任何訓練的凡人,用己身的力量將來襲的強大惡靈逼退了。你最後完整的保下那位好女孩的靈魂,並親自將她交付給神。」

David的語氣不再平和,反而有些激動了。

John無語,雙手緊握到發白,Harry當時平靜的微笑在他腦中,久久不散。

「這場戰役打了千年,」David深吸了幾口氣,放輕了語調道:

「你那天晚上所見,真實不虛,主教可以見證,他也看到了。他覺得,你應該做當為之事,成為光明力量的幫手。」

John不置可否,他道:

「我和他說得很清楚,我是無神論。沒有所謂的驅魔師所需要的,強大的信仰。」

「你說你不得不信心理醫生的話,」David笑得自在,用他最拿手的專業,抗辯著:

「而主教則不得不信一個懷疑論者也能擁有信仰堅定,訓練有素的神父才能表現出來的本事。」

「所以呢?你們打算像在街邊發小冊子的人那樣勸我入教當神父?」John的淡然裡有很大的不屑。

老律師還是笑著,他道:

「我是很虔誠的教徒,曾經受過完整的訓練,但最後還是沒辦法當神父。後來我接觸到一些事,一些啓發,我明白了萬物都有他的目的,我注定要為教會在塵世中服務。」

David說著,抬眼看著John

「我和主教都認為,無論你是不是個好教徒,你早已擁有所需的一切力量和知識,只是,可能還需要一些其他的,怎麼說,見識吧。」

他從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交給John

「這是一位神父的地址,Lucas Trevant,威爾斯人,我們覺得也許你該去見他,明白一下,那天晚上你面對的是什麼,而你又做了多嚇人的事。」

David說著,緩慢的起身,他心想,年紀真的大了,連說幾句話都這麼累。

John看著信封,梵諦岡的標示依舊顯眼,他起身送客,在老律師走後,他打開信封,好吧,意大利,佛羅倫斯。

教廷還真是有錢沒處花嗎?買了來回機票和住宿給他這個誤打誤撞的凡人,John心想,他們沒發小冊子,倒是發了一大筆錢。

Harry的微笑一直在他眼前隱現,John開始覺得,就算是為了她,也該走一趟的。

 

※   ※   ※ 

 

佛羅倫斯就像個悶鍋,空氣沈重炎熱,John在夏日午後來到這個南歐城市,被迎面而來的熱浪逼得快不能喘氣了。

「溫室效應,你知道吧?撒旦最愛的,像地獄一樣的熱氣。」計程車上的大胖子司機用不順的英文說著。

John苦笑,要是連意大利人都嫌熱,他這個英國人好像也不能抱怨了。

佛羅倫斯的交通狀態不好,John坐在冷氣車內看著前方,所有的車,正逆向全擠在一團,他心想,沒人要讓路是打算大家在這等到末日嗎?

他的司機探出頭吼了一通,John很難確定他是在請右方的車讓讓還是在向前車的美女駕駛打招呼。

看來是讓路,車子好容易擠出重圍,往前駛去,司機笑著問他,有親戚在佛羅倫斯嗎?因為他要去的地方不算觀光區,只是個小鎮。

John說他來找朋友的。其實John也弄不清楚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麼。

也許只是一個回答吧。

John下車時從司機得意的眼中確定他可能被占便宜了,他笑笑,無所謂,反正這回來佛羅倫斯大部份的旅費都有人付了,讓司機小賺一點無差。

John循著google map給他的地圖,用他行動不便的腿,拖著腳步,辛苦地找到那間山丘上的小別院。

他在來之前從網路上查到這位神父的資料,是個非主流派的驅魔師,也就是說,這個人是實戰派的。

John在門口站了一下,這個小院落有個生锈的大鐵門和舊圍牆擋著,鐵門沒關,John輕推開門,經過穿堂,眼前出現一個陰暗雜亂的小院子,山丘上的小教堂剪影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將十字架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有幾隻貓躲在陰影裡睡覺,沒睡著的四處亂跑,John這個醫生開始對此地過分自然的髒亂有點介意了。

他四下觀察著,John走到主屋的木門口,裡頭有微光,John有點猶豫,該敲門嗎?

真是,人都來了,想也多餘,John輕敲了幾下門,過了好久,就在他想著可能主人不在時,門內有腳步聲傳來。

John看到人影,是個老人,然後門從裡頭被打開,這個頭髮灰白的老人家站在門口看著他,灰藍眼睛有點睏倦,像剛睡醒一樣。

「你好,我是John Watson,請問是Lucas神父嗎?」John禮貌地伸出手來。

老者微笑,和他輕握了一下,側過身道:

「那個有趣的英國醫生是嗎?進來吧。」

「他們通知你我要來嗎?」John進了屋子,裡頭更暗,看得出來主人不在意整潔,John回頭看到他在趕貓,於徒勞無功,兩隻貓順利溜進來後,無奈的關上門道:

「拿它們沒轍…哦,是的,英國那裡,David說了,你需要一點協助。」Lucas神父無所謂的道,他望著JohnJohn覺得自己正在被一個精細的人評鑑著。過了一下,Lucas神父笑著道:

「神行奇妙的事,你說對嗎?喝茶?我們英國人一定要喝茶的…」他說著,走去燒水了。

John弄不清這個有名的驅魔師為何看來像個平凡的英國老頭,還有點懶散的樣子。

John在主人的指示下坐在餐桌前,他將拐杖靠在桌角邊,接過他送上來的茶,他想了一下道:

「如果Mr. Buye事先通知你了,那我想,你應該知道他們到底要我來見識什麼。」

「見識?我不會這麼說的。」Lucas神父打趣著。

「你在一位經驗豐富的主教眼前執行了一次驅魔,只有一次,就成功趕走惡靈了,我不覺得你還有什麼該見識的。」Lucas神父喝了口茶道。

John端著杯子,熱氣在他眼前,他沈吟了一下,道:

「我那晚見到的東西,它有名字嗎?」

「有,一大堆,撒旦,別西卜,巴力…」說到這裡,Lucas神父停了一下,吸了口氣,又用無所謂的態度道:

「不過,你知道福音書裡記載的,耶穌所驅逐的惡魔叫什麼名字嗎?」

「群。」John直接回答。

「知道它的意義?」Lucas笑問,John開始覺得這很像在和長輩聊天,沒什麼壓力的感覺。

「多得數不清。」John道。

「多得數不清。神只有一個,但惡魔卻『多得數不清』。」Lucas神父帶著嘲諷的意味笑著。John看著他的淺色眼睛,沒有從中看到像主教那樣崇敬的樣子,說實在的,還有點流氓氣。

「我不是教徒,」John又申明一次,他心想這句話說幾次了?

「我也不懂那天晚上為何會…像你們所說的,驅魔成功。」John說著,但他心裡想的是,還有在阿富汗。

「魔鬼和神一樣,無所不在,從伊甸園那個誘惑開始,黑暗的天使就沒有一天放棄對人類的試煉。」Lucas神父悠然地道。John只覺得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

「我在電話裡聽說了,你,一個懷疑論者,在倫敦大街上,趕跑了無名的惡魔,」Lucas神父道:

David要我幫你,我想,怎麼幫?你都已經完成工作了不是?你甚至連它的名字都不需要知道;你說不信,但只有最堅定信念的人才能逼退惡魔,」Lucas的眼神明亮的如同星子,John覺得他快看穿自己的靈魂了。

「你信的,只是不用那個名稱罷了。」Lucas神父退回他的座位上,懶散地道。

John搖頭:

「你這是倒果為因。」

Lucas神父笑了,他微側著頭,用研究的眼神看著John

「好吧,我了解了,你的確是需要見識。」Lucas神父,看了一下錶,道:

「差不多了,客人該來了。」

幾分鐘後,敲門聲出現,Lucas神父起身,道:

「來吧,你可以看看,也許你就會明白為何David會這麼急著要你來了。」

John不解的站起來,跟著他身後走到門口,他看見一位婦人帶著一個少年,那個少年看起來有點緊張。

「進來,進來。」Lucas招手,他們笑著進屋,輕吻了一下那位婦人,摸了一下少年的頭。

婦人很自然的坐在起居間的角落,用意大利文催促著年輕人上樓去。Lucas神父則走到後頭去了,John有點手足無措的佇立在那裡,不知道該做什麼。

少年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點頭,正要往樓上走,上樓前他望了John一眼。

然後他立刻回頭,跟婦人說了一大堆話,John完全聽不懂,但大概知道他們在講自己。

Lucas神父回到起居間,John看到他已經披上聖帶,那位婦人開始指著John,對神父說話,Lucas神父低頭聽著,微笑了一下,他用有點凶的口氣對著少年唸了幾句,少年搖頭,但Lucas很堅持的指著樓上,少年又看了John一眼,相當害怕的低下頭,往樓上走去。

「你跟我來。」少年上樓後,LucasJohn道,在他們上樓前,Lucas神父像想起什麼似的,對著John比劃著道:

John,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我寬恕你過往和現在所有的罪,阿門。」

然後他回頭快走上樓,John一頭霧水。他佇著杖,跟著神父上樓,進了樓上的房間後,那個男孩已經坐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椅子上,謹慎的望著他們。

Lucas向男孩打招呼,男孩緊張的笑了一下,John站得遠遠的,他心想,不會吧,這是要開始驅魔了嗎?

Lucas神父問候那個男孩,男孩回答了幾句,Lucas回頭對John說,這孩子被附魔了,惡魔要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什麼事?」不太進入狀況的John傻氣的問了一句,這時男孩忽然直視他,回答了一句英文。

「自殺。」

John呆了一下,Lucas神父立刻拿起十字架和聖水瓶,對著男孩開始唸著拉丁文驅魔經,John聽不太懂。

男孩在Lucas神父對著他灑聖水時難受地掙扎著,過了一下,他的眼神變了,跳起來,伸手用力推開神父,Lucas忙揮手,對著John說,幫我一下。

John靠過去時男孩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鎮住了一樣,立刻坐下,John丟下拐杖,按著他的肩膀,這時男孩又開始說英文,他說著,可以放開我嗎,他們都是瘋子,我很正常,你放我走…

這時Lucas神父忽然將聖水瓶交給John,道:

「你接手,快。」

John拿著聖水瓶發呆,要做什麼?

「快說啊,趕這個惡靈走,快,它現身了!」Lucas神父大吼著,John回頭看男孩,男孩臉上的血管好像全擴張了起來,怒瞪著他。

John一咬牙,隨便用聖水對著男孩灑著,並且大聲道:

「惡靈,給我滾蛋,這個男孩是神之子,不潔的惡靈立刻離開他…」

男孩痛苦的大吼著,摔到地上,John想扶他,Lucas拉住他,要他繼續。

John又對著男孩唸著驅魔經,男孩在地上掙扎著,忽然大叫一聲,他臉上的青筋驀地消去,John清楚的感覺到一陣暗影衝出窗外。

John回頭看著Lucas神父,對方欣慰的笑了。

他們合力將男孩扶下樓,在將虛弱的男孩和他母親送走後,John才靜下心來,問道:

「剛才到底是…」

「你的『見識』就是要你看看,我努力了快三個月都趕不走的惡靈,你只花了5分鐘就搞定了。」Lucas神父淡然地道。

「為何會如此?我只是個普通人。」John還是不明白。

「你有力量,不為眼前的恐懼迷惑,你很誠實,不是信徒卻比任何信徒都要相信光明,而神行事無法預測,也許,你是有任務來的,而我並不敢妄下斷言,只能祝福你。」Lucas神父說著,抱著John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記住我的話,你的心很強大,明亮,黑暗無法靠近你,它們試過,但失敗了,不過,惡魔的狡猾非凡人所能理解,你必須做好準備,戰爭從未結束。」

Lucas神父說完,又恢復他懶散的樣子,走回房間去了。

John想了一下,好吧,如果真要這樣玩,老子也沒理由躲開。

他微笑離開,離開時,John把拐杖忘在那間老房子裡了。

第一部完  TBC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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