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人院的小角落

世上沒有失敗，只有放棄。

如果可以，Steve Rogers絕不願做放棄逃走的那個人；突出部之役時盟軍指揮部說的很清楚，Steve和他的咆嘯突擊隊只要一出發就別期待後援。當時他沒放棄，在敵軍包圍的密不透風的狀況下，仍舊帶領突擊隊襲擊九頭蛇的高科技坦克連隊，協助受困美軍打開缺口，取得勝利。

「I can do this all day」這句話他向來說到做到。

Steve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覺得，還是逃吧。

當然，會將他逼到這個境地的只有一個人，他最好的朋友，James Buchanan Barnes。

對完成SG（Steve & Girls，簡稱SG）計劃堅定不移的Barnes。

第一回任務失敗後，Bucky隔天張著一雙不用上妝就如同煙燻般的熊貓眼，一大早衝進他公寓裡說他又制定好一次任務了。

「我研究清楚了，對計劃而言最佳的狀況是，對方是你熟識的人，早就在等你開口。」Bucky說。

穿著運動衣，Steve正準備出門慢跑，但他看見Bucky還是昨晚回家時那樣，那身黑衣都沒換下來：

「你一整晚都沒休息？」

他沒理會Bucky說什麼聽不懂的計劃，Steve只覺得擔憂。

「什麼，沒，不需要，昨天的資訊花了一點時間才消化完，Jarvis還介紹了幾部電影——你知道原來有專門探討牛仔戀愛的電影嗎？兩個牛仔愛上對方…」Bucky說著又往Steve的廚房走去，他的確沒時間睡覺，但需要補充一些熱量。

「牛仔電影…」Bucky花一晚上看西部片？Steve有點想和Jarvis好好談談了。

「是啊，挺有趣的，這年頭自由多了，當年在裝貨碼頭的Caesar就是那樣的人…」Bucky的記憶有些混亂，但這檔子事他記得很清楚。昨天看完一堆資料後又更清晰了點，Bucky Barnes的心得是：這年頭挺有趣。

Bucky自行打開Steve的廚櫃找出土司，很順手的抺上藍梅果醬大口吃著，他得快點，還有任務要執行。

此刻Steve很努力的在消化Bucky說的東西：裝貨碼頭的Caesar是哪位仁兄？

然後他想起來這件對他而言不算太久以前的事，大概七年前（加上實際年份是七十七年），Bucky入伍前在碼頭打工時有個傢伙和他走得很近，長像很好看，是個義大利人。

「所以，你記得Caesar是——」Steve有點問不下去，他實在搞不懂Bucky為何總是記起這些奇怪的事。

「Gay，你知道什麼是gay吧？」Bucky問他，言外之義令Steve氣結。

「知道。」Steve沒好氣地回答。解凍二年多，這點常識他還有。

而且，和一般人認知不同，身為戰略專家，又對歷史非常感興趣，老古板隊長的常識可多了。

底比斯聖隊，斯巴達戰士這些東西他都研讀過，說實在的，研究這些古代精英部隊時，Steve覺得為愛人而奮戰其實是個好主意。在那時他就有個想法，所謂的敗德其實是此一時彼一時，要是同性戀情真是這麼違天之事，那人類早該在希臘時代就滅絕了。

「知道就好，Caesar喜歡男人，要是在現代他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就像昨天的目標Cindy——再次道歉，我的錯。」Bucky說，吃得太快，他忙倒水喝。

「哦，這樣啊…」Steve發現他對好友並非完全了解，即使是在他以為對Bucky無所不知的那十幾個年頭。

有些念頭不能冒出來，若是又從另一個角度冒出來，就會更麻煩。

比方說，Steve忍不住想到Bucky當年是怎麼找到工作的？那不容易，30年代在碼頭的工作大多是黑手黨角頭在控制的，義大利裔佔多數，他們向來只給自己人做，Steve一直以為是因為Bucky和他們關係好才弄到這個工作。

也許真的是因為關係太好了點。不，不可能，那是Bucky，他在某方面非常有原則。

而且那又與我何干？Steve覺得自己的腦袋也不太對了。

不過他現在完全想起來那個叫Caesar的漂亮小伙子了，有雙深邃的黑眼，高高的，可惡的傢伙。

Bucky沒留心Steve的沈默，他忙著吃早餐，一整晚工作，收集資料，但意志力堅強的第一殺手完全不覺疲憊。

他吃完土司後才看到Steve呆站在桌前，欲言又止。

發生什麼事了？為何這樣看我？

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你在想什麼不對勁的事。」Bucky說。

「沒有。」

Bucky再次在他臉上認出熟悉的神情，Steve永遠不知如何說謊。

「Steve，我那時有女朋友。」

你何時沒有？Steve沒說話，只是低頭聳肩。

Bucky皺眉了。

「如果我記得沒錯，嗯，應該沒錯，Caesar那時也有個當兵的男朋友，可惜很早就死了，D-Day當天，沒活過搶灘。」Bucky有點搞不清楚為何想和Steve解釋這些。

可能是因為Steve看起來有點不開心吧。

為什麼要不開心？好吧，就算他的確是在Caesar得知男友死訊的那天晚上，做了，嗯，一些事，但也只是因為那傢伙哭得太慘了。

最少，在一開始時應該是這樣的。

而且無論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

Steve抓頭，有點想乾脆去撞牆算了，他很想停止自己無聊的思緒。Steve對好友的人格毫無疑心，但他解釋得太多，多到他確定沒這麼簡單。

Steve忍不住想到，當年的Bucky很會安慰人。

該死。

「我們為何要談這個？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發現問題的徵結，所以我重組了你的人際關係表，發現適合的人選就在身邊。」

Bucky說著，嚴肅的放下水杯，他直視著Steve的眼睛，對方在其中看到堅定不移的決心。

一股詭異的壓力從背脊直傳到後腦勺，大無畏的Rogers隊長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恐慌，也許吧，一路探討的結果，他有點害怕聽到結論。

或是希望？他不確定。

「其實就是——」

你本人嗎？

「美術用品舖的那個漂亮女孩，每次都會和你聊很久的店員，Phoebe。」

哦。

「所以，現在對時，給你二個小時慢跑，10:10整理一下就出發，這次任務不需特殊裝備，重要的是時間。我查過她今天的行程了——噢，我得洗個澡…」

Bucky說著就脫了上衣。

「借你的浴室，我的洗髮精沒了，她們每次用光都不說一聲——」

女孩們有機會告知你嗎？Steve無奈的望著他。

晨光下，Bucky光裸的背像會發亮，連著仿生手臂的肩胛上，深長的傷痕就這樣在他眼前展現。

當年他在碼頭邊，見過Bucky休息時將襯衫脫了當成毛巾擦汗，和那些義大利工人一起光著上身曬太陽，Bucky接過他們遞來的煙，喝啤酒，笑著揮手叫他過來。

那時Bucky身上沒有這些讓他痛心悔恨的痕跡。

那個男人也許曾經撫摸，甚至吻過他的Bucky。

Steve卻連嫉妒都不應該。

他當時沒有跳下去，後來又輕易的丟下一切。Steve總是想著，要是當下有一絲求生的意念，或許能改變些什麼。

他也許能找出蛛絲馬跡，去救Bucky。

有時候，在這些想法忽然冒出來偷襲他時，Steve會寧可Bucky恨他。

無論好壞，一切都安全了。只有他的Bucky，就這樣被他拯救的世界壓得粉碎，他竟該死的一無所知，就只是因為他放棄希望了。

即使Bucky仍舊如此完美，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即使現在如此自由，沒人有權力指責任何人追求所愛，但Steve卻很清楚他在七十年前就已失去資格。

「Bucky，」Steve喚他。

「嗯？」Bucky回頭。

「試著睡一下。」Steve囑咐他。

Bucky懶懶的笑了。轉過身往他的浴室去。

「我說真的，你…」

「我知道——」Bucky拖長著聲音，不耐地回答。

Steve不說什麼了，他聽著關門和放水的聲音，想著，這樣就好。

他只能是個囉唆的朋友，不能有其他的想法。

那些感覺還是不會消失，關於他背脊中央那條線，他的眼睛和微笑，還有那些純真夏日的回憶，永遠都會讓Steve這樣難受。

他應得的。

Steve轉身快步離開他自己的地方，他目前最需要的不是任務，女朋友，繪畫——

此刻他只想逃。

Bucky聽見關門的聲音，鬆了口氣。

他走進浴室，打開花潵，讓自己站在水霧中。

他想著Steve方才的表情。該死。

有些東西就是不能想起來。一旦想起就沒完沒了。

Bucky想起來的是，那天夜裡，碼頭邊上，那個人哭了，當時的想法Bucky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模糊的記得，似乎沒辦法不管他。

Bucky記得在那個人的屋子裡，喝了一點酒，臨走時，一個原本應該簡短的擁抱延長了。他帶著那個人上了床。

也許是眼淚，更有可能是他自己也需要，總之他做了，就一次。呃，應該吧，他真的記不清了。

不過他清楚的記得當他用自己的身體覆蓋著對方時，他閉上眼，讓藍眼睛的瘦弱朋友浮出意念。

按著那個人的肩，Bucky發狠的做，只是想一次了結掉他一直無法丟開的無奈想望。

然後他離開，回去前繞到Rogers家門外，站在街角Bucky抬頭望著屋內的燈光，等待著，當時的心情也該死的想起來了：他只是想站在遠處，期望會有所不同。

朋友的側臉出現在窗前，映著光，在黑暗的地方，Steve看來如此明亮。

瞬間，Bucky終於明白，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他還是逃不開。

隔天，Bucky決定入伍。

※　　　※　　　※

「為什麼支援組還是得到場？我不喜歡在難得的，沒有九頭蛇，沒有邪惡外星人，沒有想統治世界的變態出現時這麼早出門。」Clint Barton帶著起床氣，有點煩躁。

他和Natasha在早晨的布魯克林街角碰面，唯一能讓他稍微恢復平和心情的只有Nat遞來的牛肉三明治。

「十點半，不算太早吧。」Natasha神清氣爽，她喝著咖啡，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和Clint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漫步著。

他們朝著目標，小小的美術用品店舖前進。

「Jarvis要求的，他判斷Barnes的狀態不佳。」Natasha直視著前方，隊長和Barnes高壯的身形在人群中非常顯眼。

他們看來挺簡便的，隊長穿著萬年休閒褲，死不放棄的尼龍外套，Barnes就只是在他永遠的黑衣黑褲外加了一件牛仔外套。

Bucky還戴著皮手套，大概是不想嚇到那位小姐。

「有嗎？」Clint並不這麼認為，前方的長腿冰棒二人組讓他還不想醒的腿追的有點累。

「Jarvis說Barnes昨晚都沒睡。」Natasha一早就收到後勤組第二號人物的通知，Jarvis直接傳了計劃內容給她，順便丟了一大堆數據說明Bucky的血清素不穩定，那塊白板真是智慧過頭了。

「好吧，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讓Rogers快速達陣。」Clint無奈的道。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無妨，但Natasha從不相信表像，她知道人有時會為了隱藏真心而做出相反的事。

比方說才三個月Bucky就累積了數十名獵物，現在又拼命的幫Steve找女友。沒有人會這麼誇張，除非他想掩蓋某些無法言明的心情。

在他腦中到底浮出了怎樣的過去呢？Natasha非常好奇。

「這次的目標是可愛的店員Phoebe，」看著隊長和Bucky靠近美術用品店，Natasha說：

「看來挺有希望的，根據資料，這個女孩和Steve關係良好，Barnes這回應該押對寶了。」

「最好是。」Clint吃光了三明治，和Natasha靠在小店外的書報攤前隨手翻著雜誌。眼角餘光不時瞄向店門口，Steve蹉跎著，但Barnes非常直接的把隊長推進去，很好，目標接觸了。

任務領袖Barnes晃到角落，盯著一大堆各種名稱排列整齊的白色顏料；這種地方是強迫症患者的天堂。

Bucky沒去留心鈦白和白有何差別，他在監聽目標對話——是說過下回不會靠近，不過那是指約會進行時，現在他可不放心讓Steve單獨接觸目標。

Steve和女孩說話時的挫樣他記得太清楚了，Bucky打算在必要時提供支援。

「是你啊，這麼早？」店員Phoebe對著Steve的笑得可愛親切。

「呃，對啊，是有點早…」Steve現在發現男用女包的好處了，他真的發現，手好像不知該放哪裡。

怪了，以前進這間店和這位女孩說話時好像沒這種緊張的感覺。

想到Bucky在白板上大大寫著的，還底線加粗的任務目標，Steve覺得不只是手，連腳都不知該怎麼站了。

「你訂的墨水還沒到貨哦。」Phoebe抱歉地說著。

「那個，不要緊，呃，我，那個，其實是…」完了，Steve覺得連說話都有困難了。

尤其是Phoebe的笑容讓他想到純真這個詞，他還知道這個女孩喜歡畫貓咪，各種風格的。

Steve開始覺得自己真是糟透了，就為了無聊的任務要來釣她，簡直是個王八蛋。

「有什麼問題嗎？」Phoebe問他，天哪，原來她有個酒渦，之前從來沒發現…

「呃—」Steve卡在她面前，腦子一團亂。他好像直接縮回5呎4吋，54磅時的樣子。

行動領袖Barnes看不下去了。

「Hi，Phoebe，早啊，他是想問妳——」Bucky瞬移到Steve身邊，打算接手任務。

「妳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餐廳嗎？」Steve立刻接話；來不及撤退，只能阻止。

「對啊，適合約會的地方。」Bucky不愧為專家，情勢無論如何變化他都能處理。

「哦，這樣啊～」Phoebe笑開了：

「兩條街外有一間不錯的泰式餐廳。」

「所以妳覺得他…」Bucky靠著櫃檯微笑，任務手到擒來。

「那裡適合我們去嗎？」Steve攬過Bucky讓他遠離櫃檯，用力將他按在自己肩胛裡。

什麼鬼？Bucky轉頭看著Steve，隊長的臉都快貼上他了，Bucky搞不懂他在幹嘛。

從Phoebe的角度看來，他們靠得好近，這是要接吻嗎？

好甜蜜，她一直都很欣賞這對情侶呢，很像美國隊長的先生常和這位很有型的男士一起來，他們不太說話，但就是讓人感覺很好。

「當然，哦，你們要去約會吧。」Phoebe笑著，臉有點紅。

什麼？Bucky怔住，任務居然…被任務本人破壞了？不是吧？

「不…」

「沒錯，謝了，就這樣。」沒等Bucky反駁，Steve摟著他的肩，硬是壓著他跨出店門。

而一大早就能看到她最喜歡的熟客“美國隊長”（她自己給的外號），還和帥帥的男朋友這麼親密的互動，美好的畫面令Phoebe覺得今天真是非常幸運的開始。

隊長一路用擁抱押解Bucky直到一百公尺外才放手。

「你在搞什麼？就要成功了！」

忙了一晚的計劃就這麼毁了？Bucky不解，而且他有點火大了。

「不能這麼做。」

隊長也不開心了。

「你不喜歡她？」Bucky問。

「喜歡，但是不行。」

「為什麼不行？」

「就是不行。」

「理由呢？」

「這麼做不對，不正當，所以不行。」

Steve堅定的皺著眉。這個表情Bucky太熟，熟到他明白，Steve下定決心了。

所以，任務自行放棄，又失敗了。

Bucky忽然覺得好累。

但他笑了，算了，再想別的辦法——

「不用想了，」Steve微笑，看著Bucky的眼睛就知道他又再打別的主意了。Steve攬過他的肩：

「現在，我們先去找東西吃，你知道早午餐是什麼東西嗎？」

Steve帶著Bucky，往前方走去，他知道有幾百公尺外有間咖啡店，供應好吃極了的鬆餅和炒蛋。

「不知道。」Bucky還是有點悶。

「嗯哼，我們先吃，然後去逛街如何？」

「逛街？」

「對，逛街，好多東西都不一樣了，還記得我們那時連百貨公司的大門都不敢進去嗎…」Steve愉悅的說著。

他現在只想這樣，和他的朋友一起，毫無目標的，在他們都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漫遊，重新認識這個城市。

最少，他們還是朋友，還能做這件事。

在他們身後十步外，支援組看著隊長和Bucky，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同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現在想的事應該和我一樣吧…」Natasha說。

「嗯…」Clint覺得真不該早起，他還在消化隊長和任務領袖丟了任務目標，一路摟摟抱抱這個怪異狀態。

他轉頭，和Natasha對望。

「我是說…」Natasha欲言又止。

「對，對，差不多。」Clint說。他又望向逐漸走遠的，略嫌親暱的二人組。

「Pepper只說要加一些情感元素…」Natasha說。

「沒規定一要交『女朋友』。」Clint向來明白她。

兩人不懷好意地相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