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人院的小角落

7

攝政公園明亮的池塘畔長年以來皆是雙方的協商區域。

所謂的『雙方』隨時代演進而有所不同，三十年前這裡是前蘇聯的文化代表和MI6特務最愛的地方，池中的野鴨在當時就是他們無意識的丟著麵包屑的受益者。

如今，三十年後，仍舊不乏面色凝重，沈默地往池子裡，野鴨肥滋滋的身軀丟麵包的『雙方』。

不過，無論雙方代表什麼國籍，組織，他們都是人類。

而和大多數人類不同，現身於池畔的Mycroft Holmes所代表的範圍要大的多，而且他約見的對象不一定是人類。

現在他穿著大衣，蹲在池畔，等著，眼望水平面。對岸有隻胖綠毛鴨正昂首，拍著翅膀，接下伊朗商務代表丟下的無酵貝果塊，同時放棄CIA駐倫敦組長的隔夜三明治吐司。

牠滿足的吞下貝果，抖了抖尾，悠然划過水面，往Mycroft的方向而來。

Mycroft拿出懷中的法國麵包，輕輕揮了一下。綠毛鴨嘎地叫了聲，慢慢地游到他面前。

「你的最愛，剛出爐的法式香料麵包。」Mycroft微笑著，撕了一小塊麵包丟向綠毛鴨。

鴨子欣然接受，大口咬住吞下。

「我聽說，Sherlock居然有個搭擋？」

鴨子張著一雙小豆眼，歪著頸子，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但Mycroft聽見了，他又丟了一塊麵包。

「消息這麼快就傳出來了？」

「當然，這是銀河系本年度最奇特事件。」鴨子說，然後用力咬著香氣四溢的麵包。

Mycroft聳肩，不置可否。這隻鴨子聽過的秘密，可能是地球上最多的。

「那麼，羅森伯格的事你也知道了？」Mycroft問。

鴨子呱了一聲，若是仔細聽，其聲近似怒不可遏。

「那老小子都快退休了啊，這太可惡了。」鴨子用力拍了拍翅膀，濺起點點水花。

「新星軍團的指揮官拒絕提供資訊，她認定地球不需要知道Zartha之光這個最高機密——」

Mycroft瞇著眼，淡淡地說。

「地球是未開化區，有些事不知道比較安全。」鴨子扭開頭，啄啄翅膀。

Mycroft當著鴨子的面，緩緩地將剩下的一大塊美味法國麵包收進紙袋中。

「嘎——」鴨子拍著翅，叫聲急切至極。

宇宙之大無奇不有，其中可列入特別怪異的，恐怕就是來自外星球的小氣鴨子，迷戀上地球表面各種口味的麵包這檔子事。

「不知道也不見得安全，你說清楚點。」

關於談判這種事，Mycroft可是專家。更何況這隻鴨子完全無法抵擋法國麵包。

「Zartha之光擁有強大的力量，藏在這裡是因為偏僻，最重要的是，你們對這種力量一無所知。」

「破壞性非常大？」Mycroft說著，又撕了塊麵包丟給牠。

「嘎～差多了——」鴨子咬著麵包甩頭：

「宇宙中最強大的力量不見得是破壞。」

Mycroft沈吟，順手撕著麵包丟給鴨子：

「Sherlock還提到一個名字，羅森伯格臨死前說，小心Moriarty，那又是什麼？」Mycroft問。

「有力量就有想占有的人。」

「別打啞謎，說清楚點。」

鴨子用牠扁扁的嘴點著水，有點渴了。

Mycroft等他考慮清楚，手上捏著剩下的一小塊麵包。

「我只能說…他非常危險，如果得不到Zartha之光，他可能會毁掉整個銀河系。」鴨子說。

「那為何新星軍團拒絕…」Mycroft把麵包丟給牠。

「新星軍團不願意向地球說明，就是Zartha之光的下落已被發現，他們在做最壞的打算。」

鴨子吃完後，划著腳，準備往湖心去：

「所謂的最壞打算你應該明白，看在麵包的份上，多送你一個訊息，要是48小時內問題沒解決，我也得逃離地球了。」

鴨子頭也不回，往其他無意識丟著麵包的人游去。

Mycroft起身，望著鴨屁股擺動在陰謀與秘密充斥的公園湖面上。

這些不負責任的外星王八蛋。

他搖頭，看來只能靠自己人了。

※　　　※　　　※

「Harold。」Sherlock忽道。

「Um？」坐在副駕駛座上的John挑眉。

「你的中間名，是Harold吧？」Sherlock右手刷著行動電話，左手放在方向盤上。

John瞄到他在查Mike Stamford的資料。

此人一心三用？

「不是，開車刷手機很危險。」

John看著前方，隨時準備拉手剎車。

「標準配備包括人工智慧型自動駕駛。」Sherlock說著，按了個鈕，然後放開方向盤，專心看著手機螢幕。

『Sherlock，你的血糖值太低了哦～』

儀表板裡忽然傳出個老太太的聲音。

「這是…」John盯著儀表板。

「哦，不是吧，人工智慧功能停還在221B版沒更新嗎——」Sherlock沒好氣地刷著手機道：

「Hudson太太，除了自動駕駛，請關閉其它功能。」

『Sherlock你得吃點東西，轉角那兒有間中餐廳，他們的燒賣不錯哦。天哪～瞧這數據，你幾天沒睡了？…』名為Hudson太太的人工智慧不理Sherlock的指令，仍舊叨叨不休。

「這是管家系統嗎？」 John打趣著問。

『我不是你們的管家，所以別在車內進食，髒了你們得自個兒清，我可是不會幫你們——』

Sherlock伸手按下方向盤後的靜音鍵。

「天狼星系的流亡者提供我們GPP型態人工智慧技術，結果卻落入某個有戀母情結的研究員手上，你相信嗎，居然有人認定最完美的系統就應該像自己老媽一樣嘮叨…」

Sherlock對本車搭載的人工智慧系統表達了如同偏執老太太一般的不滿。

「我覺得還蠻可愛的。」John笑了。

『謝謝，哦，你是Dr. Watson吧，我剛收到總部的資料，你受過傷啊，應該好好休息～對了，如果你們打算在車上從事親密行為只要記得事後清潔即可，我不會回報總部主機的…』

60年代的老車，靜音鍵顯然失靈了。

「Hudson太太，不會發生那種事，我們不是——」John急著反駁。

『哦，不要緊的，我可不是冥頑不靈的機器，同性婚姻是趨勢啊…』

John伸出手，很用力的多按了二下靜音鍵。

可惜，仍舊沒用，他只能聽著這輛車不停的說著什麼真愛啊勇氣啊，後來還開始哼歌了。

「為什麼她會認定我們是一對？」John瞪著Sherlock，此人對Hudson太太的熱情關心完全沒反應。

「什麼？我沒聽見，剛在腦中關靜音了。」Sherlock還是看著他的手機。

老太太開始規劃他們的婚禮，John只希望也能學會腦中關靜音的特異功能。

※　　　※　　　※

也許是Hudson太太過份積極的要求Sherlock進食，Sherlock在關上自動駕駛功能後，刷地將車停在餐廳門口，他們下車。

「你有女朋友嗎？」John問Sherlock。此人對John而言是團謎，其中最無法理解的是，他搞不懂為何只是站在他身邊，全世界的人（包括機器）好像都認定他們關係不尋常。

「女朋友，那不是我的領域。」Sherlock不經心地道

「哦，難怪連一輛車都認定我們應該立刻去做伴侶登記。」John點頭，終於懂了，原來如此啊。

「什麼？」

「就是Hudson太太…算了，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按照影片所暗示——其實算是明示，Zartha之光是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流亡地球的一位外星人士。」

Sherlock說著，推開咖啡店的門。

「呃，大概吧…」雖不若Sherlock這麼確定，但John心想反正從遇見他開始到現在，沒一件事是合乎既定印象的，於是宇宙天大秘密藏在一部B級爛片裡也不算太怪。

John聞到食物和咖啡的香氣。跟著Sherlock跑了大半天，現在才想起來他還沒吃中餐。

「有點麻煩，」Sherlock說，他收起手機找了靠窗的位置入座：

「總部傳訊息過來，限時48小時內解決問題。」

John坐在他對面，忍不住被臨座的意大利肉醬麵吸引住，他好餓。

「為什麼限時？」侍者將菜單送上來，John望著上頭光看名稱就讓他的胃咕咕叫的菜，不經意地問。

Sherlock聳肩，無所謂地說：

「地球快毀滅了吧。」

John放下菜單，皺眉盯著他。

「別那個臉，每隔二三個月就有外星危機威脅毀滅地球，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他們真的差點成功只有拉美西斯二世那回，不過解決了。」

「你是說出埃及記的十災——」

「嗯，連著十次是有點扯，你自己點吧，我不餓。」Sherlock丟下菜單，向走過來招呼的胖老伯微笑。

「Sherlock！」胖老伯音聲洪亮，笑容燦爛：

「終於見到你可愛的John了。」

什麼東西？什麼叫你可愛的？

John半張著嘴，挑眉瞪著老先生。

「Angelo，你沒打算溜？」Sherlock泰然微笑，他不覺得John『可愛』，不過，的確挺順眼。

已知宇宙中，難得出現不令他討厭的人。

「不，我對你有信心。」名為Angelo的老伯非常堅定。

「Sherlock是天才，全宇宙第一的。他幫我澄清了謀殺指控，逃過奧西里斯的追殺——」像是購物台的鍋子推銷員，Angelo稍嫌熱心過度地朝著John說。

「只澄清了一點，你雖沒殺他的貓，但還是偷了他的權杖。」Sherlock搖頭，轉向John道：

「Angelo是個小偷。他什麼都偷，包括冥神的權杖。」

「那老古董早就沒作用了，拿去賊市還有點價值，況且我可是愛貓人士，怎會殺了貝斯呢？還好Sherlock查出明明就是她自己想溜出去玩裝死…」Angelo無奈地搖頭晃腦，John老覺得聽過這些名字…

「總之，我請客，不論是你還是你可愛的John，想吃什麼儘量點。」

John仍舊來不及反駁，Angelo就放了支蠟燭在他們桌上了。

「這樣比較浪漫。」Angelo快步離開，深怕打擾了偶像的約會。

算了，不重要，John搖頭，不想分辯了。反正是陽光普照的午後，小小的蠟燭沒人會注意的。

不過有些事他還是想說清楚：

「先申明，我不是『你可愛的』John。」

John嚴正地盯著Sherlock。

「沒錯，我也不認為你是『可愛的』，這形容太不適當。」

Sherlock專注的望著窗外，隨口回答。John皺眉，方向不太對吧…

「可愛是形容幼年生物用的，你都老大不小了，比較正確的形容應該是『嬌小的』，Angelo的英文顯然需要進修。」

Sherlock說著，視線離開窗戶，拿起他的手機，看了一眼。

John火冒三丈，嬌小的？老子就是矮了點，要不要這麼無禮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

「噓，等一下，他出現了。」Sherlock說，比了個手勢要John安靜。

John按捺想用叉子丟他的衝動，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落地窗外，對街廊下有個胖胖的，穿著灰色大衣的人，圓潤的臉上有些驚慌。

「我認識他，他是…」

「Mike Stamford。」Sherlock說，他起身。

「等一下，胖Mike？他只是個醫生——」John丟下叉子，跟著Sherlock，這高個子三步並二步，衝出餐廳，John的腿沒這麼長，只得跟著跑。

Sherlock無視繁忙交通，直衝過街，John隨著他，拼命跟差點撞上他的駕駛道歉。

原先站在對街的Mike看到他們，呆了一秒，轉身往一旁的巷子裡跑。

讓John真正訝異的是，Mike居然跑得非常快，嗯，快得像奧運短跑選手了。

「為什麼總是要逃呢？」跑到對街巷口的Sherlock沒好氣地看著Mike的背影拔槍，他吼道：

「Freeze！」同時對著Mike的背開了一槍。

「等等…」John來不及阻止，Sherlock手上的槍發出一股藍光，直擊Mike，Mike像被電到，頓了頓，往前摔倒。

「為什麼要開槍！」John氣急，忙跑向Mike，Sherlock好整以暇地在後頭慢慢走。

John跑到Mike身邊蹲下，還好，看來無礙，Mike翻個身，躺在地上喘氣。

「John，哦，該死，你…」Mike看著他，一臉無奈。

「等等，我檢查一下，你別亂動。」John說著，把手放在Mike頸子上，幾秒後，John怔住。

他沒有脈搏。

「Mike Stamford？還是嘎底嘰咧＃＆＊——」Sherlock走到他們身邊，看著Mike，發出一長串怪聲。

「都成。」Mike苦笑，緩緩坐起。

「John，聽說你中槍了？」Mike看著John，滿臉關懷。

「呃…」John不太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不過，已經大半天了，他的學習能力又一向不錯，於是John開始想，也許，這位老朋友，可能，嗯，是個…

外星人吧。

「殿下，您得當心才是。」Mike對著John說。

什麼東西？John又聽不懂了。

John抬頭，望向可能聽得懂的那個人。

他的新搭擋也望著他，灰藍眼睛在夕照下發著光，像個得意的孩子。於是John明白了。

不對，太超過，絕對不可能。

「所以，John就是Zartha之光。」Sherlock簡直是興奮了。

John不說話。他死皺著眉，氣呼呼地瞪回去。

Fuck.

老子絕不是外星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