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人院的小角落

章三 (上)

阿光幾乎喝完了那瓶金牌，以收驚的理由大吃著，而尾仔只是無所謂的陪著喝了幾口。阿光在快幹光了烤盤上所有的肉類後發現，尾仔的食量還是像以前那樣，少得像隻幼貓。

「多吃點。」阿光說著，把剩下的牛肉全挾進尾仔的碗裡。

「我飽了，而且這時候吃太多會消化不良。」半夜十二點多，尾仔抬頭望了一眼門外，已是一片深沈的夜色。而眼前那堆肉他真沒那個胃口嗑掉。

「那麼多屁話，大男人瘦得跟厭食妹子一樣…給我吃掉。」阿光嫌棄地命令著，自顧自地又開了一瓶啤酒。

「你說要處理…怎麼處理？像道長那樣？」在看著尾仔心不甘情不願的動筷子，嗑了一口牛肉後，阿光比劃著道士畫符的德行笑問。

「你電影看太多了，什麼道長，還貼靈符咧。」尾仔也笑了，他輕鬆地道。

「啊殭屍不是就要醬處理嗎？」

阿光有點酒意了，他笑瞇瞇的，半靠在椅背上，一雙長腿懶散地直伸在椅子前，尾仔看著他，心想要和這傢伙說明還真有點困難。

尾仔記憶中的阿光對任何需要花十分鐘以上解釋的理論都沒興趣了解，雖然他們已經十幾年沒見了，不過，尾仔仍舊不認為阿光有那個耐性聽他說什麼古文明、神話學、宗教心理學之類的東西。

「沒那麼簡單。」於是尾仔只想到這麼說。

「所以你還是覺得我很笨。」阿光抬著頭，憊懶地笑著。

「什麼時候說過你笨啊？」尾仔怔了一下，反駁著。

「少來，你十年前就說過，你說我的腦子太簡單，現在又說殭屍沒這麼簡單，也就是說你覺得我這簡單大腦一定聽不懂你這天才要說什麼…」

阿光說著，在酒精引導下，十幾年的怒氣漸漸跑上來，他被自己的話惹火了，聲音愈來愈大，旁邊的酒客開始注意他們了。

尾仔聽著也火了，挺起身敲了一下桌子，斷喝：

「林雰光你夠了哦，媽的，是你從來都不肯聽我把話說完。國一的時候我叫你別去理外掃區那些白痴的事小屁股在盯了，你有聽我說嗎？莫名其妙的搞得自己一身腥，人家兩邊開打關你屁事有必要跑去“處理”嗎？最後還不是只有你一個公親變事主被記過，其他人都沒事…」

尾仔生氣地，一股腦也把當年的憤慨全說了出來。

阿光看著他心想，靠，你居然記得。

他望著眼前漲紅著臉，翻著舊帳的老同學，想到被記大過的那天早上，尾仔什麼都沒說，也不像身邊那群傢伙，不是躲他就是開些不輕不重的玩笑。尾仔沒躲，也不開玩笑，他安靜地放了盒咖啡牛奶和一個豬肉滿福堡在他面前。

那時尾仔只說了句『幫個忙，我吃不下。』

臉還很臭。

阿光記得那個滿福堡很好吃。

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怎麼地，阿光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臉還是很臭的氣呼呼小個子其實…好像…

很可愛。

和那天早上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吃掉滿褔堡時一樣。

『以後少管那些白痴的閒事。』尾仔過了好久，快要上第一堂課時，淡淡地丟下這句話。

尾仔不知道的是，當他離開學校，消失不見後，阿光就不再有那個心情去幫人“處理事情”了。

他無言，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對。只是安靜深沈的看著尾仔。

尾仔在沈默後，低著頭避開阿光的視線，緩緩地道：

「我從沒覺得你笨。你只是頭腦簡單，不是笨。」

這兩者有何不同嗎？阿光聽不出來，但他居然笑了，悠然地道：

「沒差啦，我知道你很聰明，從你的角度看大概每個人都是“頭腦簡單”的吧。」

尾仔抬頭看他，阿光恢復了一貫自在輕鬆的德行，他熟悉的樣子。

「世上的確充滿了笨蛋，你林雰光絕對不是其中之一。」尾仔也笑了。

「所以你可以解釋給我聽了吧？我保證這回會聽你把話說完。」阿光靠著桌子支著頭，打趣地看著尾仔道。

尾仔想了一下，深吸口氣微笑道：

「好吧，那麼…關於那個殭屍傳說，你記得多少？比方說，你還記得它是從那裡來的嗎？」

「從那裡來？不是彌陀嗎？勇仔說的啊。」阿光說，他想了一下，好像是這樣沒錯…

「那是因為勇仔的阿嬤家在彌陀，」尾仔道：

「不過，可能也有點道理，彌陀在北邊…還記得那個宜玲說的，她曾看過殭屍延著鐡路從岡山往南跳嗎？」

好像有這麼回事，阿光想了一下，當時他還取笑過這件事，他說宜玲是白痴啊，延著鐵軌跳不早被火車壓爛了？

「還有很多類似的傳說，大都是形容殭屍是從北往南一路跳下來的。」尾仔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續道。

「你的意思是它真是從北邊來的？」阿光皺眉了。

尾仔點頭：

「應該精確點的說，它不是一開始就在高雄的，我查過，台北的學校也有過類似的傳說，但沒那麼多人聽過，時間也沒有很長。不像我們這裡，傳說的時間很久，而且幾乎大部份的孩子都知道。」

「一路往南…然後停在這裡？」阿光側著頭，不解地問。

「也許，從傳說的軌跡檢查是如此。」尾仔道：

「問題是，為什麼會停在這裡。」

阿光點頭，他現在很感興趣了。

畢竟不久前才看到孔老夫子下了基座賣舊書，現在的他打算對眼前這位老同學所說的話都要很認真的聽。

「你查出原因了？」阿光靠向前問。

「有幾個可能…糟了。」尾仔說著，忽然皺眉，阿光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望去，有二個穿著一身像極了MIB裡的探員黑色西裝壯男走進燒烤店，冷然地朝他們的方向過來了。

「他們是誰？」阿光覺得那兩個人讓尾仔緊張了，他關心地問。

「煩人的笨蛋…」尾仔還沒說完，西裝男二人組就趬過幾桌客人來到他們面前，沒理會阿光，只是一左一右的站在尾仔身邊，左邊那個淡淡地對著尾仔說：

「曾先生，你很難找。」

他說完就和右邊那位使個眼色，他的同伴這時伸手拉起尾仔的臂膀就要拖著他起來，尾仔掙扎著，不耐地道：

「客氣點好嗎…」

「喂，你們在幹嘛…」阿光火了，在老子面前要抓人嗎，有沒有搞錯？他起身向前想推開那個抓著尾仔的傢伙，卻被左邊那位用快到他看不清的動作給扭住手臂，壓在桌面上。

「別亂動。」壓制他的人漠然地道。王八蛋，阿光心想，還是專業的咧。

「你們是誰啊？要不要這麼粗魯啊？」阿光吼著，他的臉靠在桌子上，火爐離他的鼻尖不到二公分，店裡的服務生見狀忙靠過來，但又不敢靠近，只是一臉錯愕的站在一旁。

「放開他，我跟你們回去。」尾仔抬頭，冷冷地道。

壓著阿光的人放手了，但另一個抓著尾仔的傢伙還是緊緊地架著他的手臂，像深怕這個小個子掙脫逃跑一樣。

阿光起身，看著尾仔不情願地乖乖跟著那兩個王八蛋走了，他忙衝向前，也不管那兩個傢伙一臉凶相，阿光還想跟他們理論：

「喂，放開他…」

「沒關係的，你別管閒事。」尾仔回頭，對他微笑著。

他走了，臨走時還記著要身邊的綁匪付錢，那兩個人也怪，居然真的丟了二千塊給店家，還說別找了。

阿光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外間一片黑暗，他看著尾仔被他們帶到路旁，其中一人好像說要去開車。另一個傢伙還是緊抓著尾仔不放，老同學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好弱小。

別管閒事。

尾仔說的。

媽的。

尾仔的大背包還丟在椅上忘了帶走，阿光順手拎起，掏出裡頭的機車鑰匙。

有自動防盜系統的破車。

他走出去，到控制尾仔的人身後，涎著臉笑著說：

「哎，你忘了東西…」

在那人不耐地回頭看他的瞬間，阿光用力的，大弧度地甩起尾仔重得要命的背包，狠狠的打中那傢伙的腦袋。

「走啦！」那人重心不穩往路邊歪倒，阿光扯過尾仔的手，帶著他就跑。

自動防盜系統真的有用，阿光在騎上車，吼了一句尾仔坐好，直摧油門衝上市區清冷街道時，忍不住這麼想。

尾仔在他身後，他沒說話，只是伸手緊抱著他。

阿光不知道這個老同學是惹了什麼麻煩的人，自己又扯進什麼詭異的事裡，他只知道，在這個黑暗又有些寒意的夜裡，他只想管這個閒事。

保護好這個老愛買東西給他吃的老同學。

如此而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