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人院的小角落

Steve一進門Bucky就覺得不對勁。

認識一輩子，Steve的情緒好壞他一眼就能認出；笑容掛在他臉上，假得不像話。

有糟糕的事發生了，絕對沒錯。那顆大腦袋真的藏不住東西。

不過，他也知道，只要Steve不願意說，誰都別想讓他開口；打殘他也沒用。

就算他現在是個超人，美國隊長，Bucky心中永遠當他是那個天底下最固執的小矮子。

當Steve無意識的把一塊牛排當成來犯的齊塔瑞人時，Bucky決心要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回到公寓，按下Stark工業提供的智慧型白板上的觸控鍵。

他沒去點Jarvis傳來的The Office BBC版，只是冷冷地道：

「Jarvis，請傳送Fury帶回的資料，你要再扯什麼授權我就直接找Stark了。」

Jarvis沈默。

幾秒後，一份封包資訊傳入白板屏幕上。

「Sir，這份資料您本就有權查閱。」

Jarvis這麼說。

在自己的房間，沒有一大堆武器，也不是什麼戰略會議室，就能查閱了？

Bucky冷笑，所以我還是沒問對問題。Jarvis是個狡滑的AI。

Bucky伸手輕點，資料展開。

哦。是這個。

「Barnes先生，在您查閱前，我必須提醒您，這份文件之所以留存，是為了您將來所需，它是重要的證據。」Jarvis平靜的說。

「證據？」

「是的，只有您有權決定是否要保留。」

「我明白了。」Bucky搞懂他們的計劃了，這是他的個人經歷，他的過去。

所以他們還真打算要我公開回歸自己的身份？

無論如何，他一定得看，管他什麼狗屎證據。

Bucky完好的右手微抖著。

他先點開文件，快速掃視。

看了五頁後，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前額發漲，微痛。

他點開相關影像檔。第一卷，1946年3月。

看了十分鐘，文字和影像經由他的視覺，直接傳導進入腦中。

經歷過超人實驗開發後的，可怕的大腦。

不用看了。

Bucky關掉視屏。閉上眼。他開始頭痛欲裂。不用看，那些影像已自行在他腦中生成。

不由自主地全身發抖。好痛，痛到不行。Bucky雙腿發軟，無法支撐自己。

他抱著頭，跪倒在地。

腦子裡像有顆爆裂物在裡頭突地炸開，似有大量的碎片撞擊著裡頭每一個腦細胞，爾後連結。很多被他強制壓抑的，深埋在無意識底層，向來只會出現在夢境中，醒來就遺忘的東西就這樣串接，提升到意識面。

不管他情不情願。

大腦的運作方式相當凶狠無情。

「Barnes先生，您還好嗎？需要我通知Rogers…」

「不。」Bucky低著頭，暗啞地吼：

「不用通知他，我很好——」

他咬緊牙關，用力換氣：

「再好不過了。」

當然，從來沒這麼好過。他全都想起來了，還不夠好嗎？

想起灰暗的房間，無所不在的寒冷，無止盡的折磨。

原來他記得，全都記得，無一時或忘。

他記起自己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記起心中最重要的東西是如何被剝奪殆盡。

不是因為疼痛和恥辱。到最後那都不算什麼，左右不是他撐不下去昏死，就是對方撐不下去累挎。

長久到像永刧的日子裡，Bucky想起的是那些人說，偉大的美國隊長不會來救他的。

無聊的廢話。Bucky從來不曾期待Steve的拯救，他不該來，這裡是地獄。他只希望Steve好好的，遠離所有的危險，回家去。

最後卻連這點小小的希望都破碎了。

Bucky記起他們說，Steve死了。

你他媽的居然死了。

只有這個，Bucky不能接受這個。

他死不成，於是他們跟他說的話，Bucky終於聽進去了。

『你可以忘掉。』

他是自願坐上那張椅子的。這樣才能死。

前置作業終於完成。

留下來的東西，根本不是人。

叫Bucky Barnes的那個人在當下就死了，死絕了。

最好的結局。

沒有Steve的世界，光明也不存在。只知道殺戮的影子，在黑暗中毀壞本就殘破不堪的世界。一切都很好。

但現在不同。

Steve還活著，這表示他現在得將早該消失的自己一點一點的撿回來，破破爛爛的活著。

無所謂，怎樣都無所謂。他只在意Steve。

Bucky還是痛，但怒意逼著他緩緩的抬頭。

看著白板上閃動的資料，Steve今天就是在看這個。

他們不該用這些東西傷害他。

Bucky想找那些人，他火大極了。Stark，Fury，隨便誰，無故傷害Steve的人都是該死的傢伙。

這時他的門忽然打開，Bucky警覺地望去。

Jarvis還是通知他了。

Steve站在門口，他瞼上的表情讓Bucky看著連眼睛都痛了。

「Bucky——」Steve衝過來，跪在Bucky身邊，按著他的肩。

「怎麼了，你…」Steve向四周掃視一眼。

那份資料亮晃晃的在白板上顯示著。

「沒事…」Bucky支起身子想站起來。

想離Steve遠一點。

但他來不及，Steve忽然用力的抱住他，將他扣在自己懷中。

Steve的手臂，頸子，他身上的氣味，觸覺，直接入侵Bucky現下不堪一擊的感官。

Bucky想，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想要這個人。

想要回應他的擁抱，想吻他，想靠在他懷裡，再也不放手。

不能這樣，不能對他做任何事。但Bucky不確定自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這是Steve，他的朋友。也是最不該靠近他的人，對Steve的想望會將他們之們僅存的東西全部燒毀。

他唯一的光會就此熄滅。

Steve的肩膀微抖著。

他哭了嗎？

「對不起。」Steve說。沒錯，他在哭。

為什麼要道歉？拜託千萬不要說那句——

「是我的錯，我應該…」

Bucky推開他，用力一揮，一計右勾拳狠狠擊中對方的下巴：

「再說你應該跳下去試試看！我他媽的說過不准做傻事你是都聽不懂嗎！」

居然還白痴到給我掉進北冰洋裡。

Bucky起身，瞪著他的眼睛像會冒火，似乎打算再補上一腳。他真的氣極。

忽遭突襲，Steve半倒在地板上。但他只是紅著眼，定定地望著Bucky。

該死，他不可以這麼脆弱，他應該反擊。Bucky可惡地想著。

Bucky轉身，走向智慧型倒楣的白板，資料還在上頭閃著，他用怒氣十足的金屬左拳直接打穿它。

Steve蹣跚地起身，Bucky這拳不輕。

沒關係，只要可以好過一點，Bucky想打爛他的臉，這棟公寓，或是這個世界都無所謂。

「你看完了？」Bucky沒回頭，只是盯著破了個大洞，發出短路聲的Stark工業的財產。

「沒有。我，沒辦法…」Steve低頭。

Bucky虛弱地笑了。

「你應該看完的。」Bucky說，他盯著毀損的機器，想著，他還能再多製造一些破壞：

「然後你就會知道，我把他們全都殺了。」

什麼意思？全殺了？Steve怔怔地站在他身後，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們命令我殺的。你看到的那些人不是九頭蛇的，九頭蛇中沒有罪犯，他們是——」Bucky回過身，他得看著Steve，他需要確認傷害程度：

「外包人員；一群最糟糕的罪犯。殺光他們是我的第一個任務，只是用來確認恐懼是否已從我腦袋中清除乾淨。」

他嘲諷地，像在說著笑話般輕盈。Steve無言以對。

是了，就是這樣，Bucky看著他沈默，不知所措的，好像又要哭了的朋友。Steve的下唇抖著，媽的好想吻他。

所以我傷害你了。Bucky想著，然後，你可以給我走遠點了嗎？

但是Steve沒走開。他反而靠近了。

「那又如何？」Steve說。

他強壓住所有的悲傷，憤恨，痛心疾首和一大堆讓他只想抱著Bucky再也不放開的情緒。Steve將雙手穩穩地放在Bucky肩上：

「你殺了他們，還有其他的人，又如何？你當下沒有選擇的餘地。」Steve用他所有的力氣阻止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平靜地說。

誰說我沒有的？Bucky還是笑著，很疲憊地笑，好吧，來最後一擊：

「錯，我可以選擇。」我可以選擇不坐上椅子，選擇不要遺忘。

Steve沈默且疑惑。他聽不懂。

「他們讓我選，他們說我可以坐上那張椅子，成為九頭蛇的武器，我選了。」

Bucky省略掉最重要的理由。因為你死了。

因為我只想忘光一切，跟你走。

Steve悲傷地看著他。

「那些東西你們要不要留著我都無所謂。」Bucky說，甩開他的手，再度背向他的朋友，他不能再看著那張臉了：

「我累了，你回去吧。」

「Bucky…」Steve還是佇在那裡，他不想走。不想離開他。

「滾。」Bucky斷然地吼著。

過了好久，Bucky似乎再也不願回頭看他。

Steve低下頭，他該給朋友一點空間和時間，Bucky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他，是自己一個好好想清楚。

他走開了，但還是忍不住，在離去前，Steve說：

「那不是你的錯。」

Bucky沒有回答他。

一直聽到Steve關上門，走回自己的公寓後，Bucky才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總算。

他回頭，靜靜看著Steve幫他打理的地方，他說這是他的家。

冰箱裡永遠塞滿食物，衣櫃裡有Steve幫著買的衣服，前二天他們窩在一起看球賽時Steve抱著的，裝爆米花的大碗還放在桌上。

還有沙發上丟著的那個，讓他嫌棄取笑的男人用的女人包。

他沒資格擁有這些東西。

但他擁有這些回憶。一點點，很好的回憶。可以讓他想起，他曾離光這麼近。

Bucky淡漠地走到廚房，蹲下身打開流理台的櫃子，從深處摸出他私藏的MP5K衝鋒槍和黑色行李袋，裡頭有現金，五匣子彈。還有二把短刀。

目前這些就夠了。

哦，沙發上的爛包包，他還可以帶走這個，Steve的禮物。Bucky終於將它背上。

不能拖了，他不能留在這裡。早點離開對Steve比較好。

在他還沒造成真正的傷害前。

他會的。到某個該死的極限時，他會做出可怕的事，更糟的是，Steve可能無法反抗他。

尤其是他看過那些東西了。

總是可以走開的。他可以像之前那樣，遠遠的看守他的朋友。

那些人不能信賴，他們真把Steve當成什麼超人救星，最可惡的是，傻小子還真的把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扛。

總有一天會害死他自己。

因為Steve打架時永遠不知道放棄，總是拼到最後一刻，Bucky不能放著不管。

他得跟著。

但必須走遠一點。Bucky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當初腦子一片混亂，卻還是跟著他的朋友，也終於解開Steve的問題：你為什麼不光明正大來找我。

Bucky的回答是：因為我從來就不是光明正大的那個。

因為從很久以前，我就只想要你。

因為你心中那個“善良朋友”從來不曾存在，你會發現那只是個假像。然後，你會受傷。

你不安全。

早在九十年前，他沉淪進Steve明亮的藍眼中時，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他必須離開，因為即使是這麼糟的感覺，他還是只想靠近Steve，想擁抱他。

Steve屬於光，他不是，他早就在說『我願意』的那刻起就掉進黑暗中了。

Bucky推開門，走出他幾個月以來安住的地方，離開時他看一眼Steve的門，裡頭是他只想永遠待著，卻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他將會消失在城市裡，站得遠遠的，自黑暗中，守護他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