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一個假設:若是Rumlow十幾歲就進了九頭蛇當傭兵,那麼,其實他識得冬兵的時間並不少於隊長和他的Bucky相處之時。

1

當他說:『橋上那個人,我認識他』時,Brock Rumlow的腦子就像老舊的水壩,框地一聲,出現無可救藥的裂縫。

他不可能記得。

抱著胸,Rumlow站在前方,試著讓自己看來冷漠專注。

懷著一絲希望,Rumlow看著Pierce展開他最拿手的,溫和地,充斥著客觀正義與崇高理想的完美說服功夫,耐著性子想轉開士兵的注意力。

就像個迷失的男孩,坐在椅子上的士兵直視著身旁的老人。他像是抓緊了某個飄忽的意象,Pierce說的話他似乎沒聽見。

But I knew him. 』士兵堅持著。

Rumlow的世界於是崩塌。

Pierce直接放棄,本來就有比說服更可靠的選擇。椅子上的男人再來會經歷什麼Rumlow很清楚,這不是第一次了。

很久以前,他們曾弄丟過這個重要的資產,珍貴的冬兵。當時跟著大夥銜命至紐約街頭找回他時,士兵也是這樣,困惑惘然,站在街角發呆。

那年Rumlow十七歲。

他親眼看著叫他小鬼,教他如何正確持槍,一腳將他踹離地雷區的冬兵,安靜的坐上椅子,發出可怕的嘶吼聲,然後醒來,將他忘得一乾二淨。

他是資產,他們說。當他們將士兵置入冰櫃裡時,Rumlow只能無言的看著。

士兵總會重新覺醒,完成下一個任務,然後再次將他遺忘。

他從未記得他。

但他說,他認得那個人——

Steve 該死的Rogers

這不公平。

 

       

 

「痛苦是必要的,能讓你變得更強大。」

Rumlow輕撫著士兵的臉,喃喃唸著。

至少他們是這樣說的。

椅子裡的士兵雙眼閉著,週圍很安靜,只有連在他身上的測量儀發出規律的機器聲,他陷入昏迷,因為強大電擊再度清洗了他的腦子。

其他人都出去了,現在他們無事可做,只能等待。但Rumlow會守在他身邊,因為資產現在無力抵擋任何襲擊。

Rumlow知道所有的程序,半個小時後士兵會醒來,所有經歷過的痛苦都將遺忘,他們會幫他準備好,讓他成為最可靠的殺戮機器,重新上陣。

但現在,在這短暫的時間內,沈睡著的年輕士兵是屬於他的。

Rumlow喜歡這麼想。

士兵還保有他二十年前第一次見到時的容貌,對一個隨時會死在戰場上的突擊隊殺手而言,這張臉孔可能是Rumlow生命中最接近永恆的東西。

一個從不改變,自七十年前延續至今的傳說。他還是一樣的冷血,危險,而且,永遠這麼年輕。

當年Rumlow第一次看到他時就有人警告:離他遠點,那可是冬兵。

打從十五歲就在街頭打殺混日子的Rumlow完全不以為意,什麼冬兵,看來也沒比他大幾歲,不過就是有條很酷的金屬義肢嗎?了不起啊。

那時他剛進這個組織,九頭蛇。well,搞出些名堂,幹掉幾個混混,還沒被丟進牢裡,有人問他想不想做點真正的大事,別在街頭和這些垃圾扯不清了。

不就是做打手,在哪都一樣。只是這群人真專業的多,要處理的目標更是高貴,政要,軍伐,企業家,還有科學家啊——是比流氓黑道有趣。

進九頭蛇後Rumlow算長了見識,明白什麼才是『專業人士』。他在街頭練就的那套天地無畏,打死才算的狠功在這群人眼中只是小兒科。他們為達任務不擇手段,殺人放火不是重點,效率才是一切。Rumlow覺得自己每天都在往腦子裡塞新東西;摶擊小case,槍械炸藥叫必要技能,有些人連系統駭客的功夫都有,該死的是他發現自己除了很會打架外一無是處。

反正他年輕,組織對他的要求也不高,他是外圍人員,有時候Rumlow覺得他們只是想找他來當炮灰擋子彈的,他根本接觸不到中心任務。

然後他見到了冬兵。

Rumlow永遠記得他出現那天。

他跟著一組人,進駐雷克雅維克的臨時基地,高峰會明天就要舉行,Rumlow知道有個重要人物得在峰會前解決,但他不知道目標是誰,也弄不清行動內容,上頭只是交給他一桌子的武裝彈藥,和一長串清單,要他準備好。

這不算什麼艱難的任務,整理裝備罷了。只是基地裡的氣氛很怪,老手們全窩在一起竊竊私語,臉色很難看,躁動地抽著煙,不時張望門口。

有人要來?難道是Pierce?,Rumlow知道他人也在冰島,新聞天天都在播。不過那些人的態度不太像是要迎接九頭蛇的老大,他們動不動就摸一下身上的槍,像在確認自己有帶好武器,Rumlow覺得他們很緊張,有個輩份很深的老傢伙證明這點,他不悅地叨唸了句『一定要動用到那個武器嗎?』

其他人聞言,無奈搖頭。

武器?有趣了,Rumlow很好奇,他幫著運過一堆武器,其中還有一發就能滅了整個阿富汗小鎮的玩意兒,不過他從沒看過有什麼東西能令這班專業的傢伙如此手足無措。

他等著,腦子亂跑,想像會有什麼強大的武力出現,也許是Stark工業最近公開的多重彈頭迫擊砲

沒有武器,只有Pierce,他溫良地笑著走進室內,身後跟著個滿頭亂髮的年輕男人,穿著簡便的牛仔外套,Rumlow心想那應該是保鑣。

負責這次行動的人向Pierce微點頭,然後默默地交給那位保鑣一份資料。男人翻看了一下,把資料丟回去,逕自走到Rumlow身邊,掃一眼桌面,隨手指著:

「這個,這個,還有這些」他說著,個頭比Rumlow高得多的傢伙側過頭瞄他:

「明白了?」

Rumlow不明白他該明白什麼。

「我要準備Rumlow有點慌張,根據街頭法則,跟著老大進門的人位階應該都很高。

「整理好就是了。」那人冷漠地說。然後他脫了外套,露出那條驚人的左臂。

金屬做的。

武器不會是指這個人吧?

Pierce放心地走了,他只是送人,不,是送武器來的?Rumlow回頭盯著桌上那一大堆真槍實彈,ok,他要手槍,狙擊步槍,短刀,衝鋒槍,手榴彈

Rumlow快手快腳地整理,準備彈藥,檢查槍支,眼睛是盯著自己的工作,但聽覺全被身側不遠處說話的聲音吸引住。

行動負責人在說明作業程序,語速很急,像是只想快點交待完,Rumlow注意到他們沒向那個男人打招呼,直接開始行前簡報。他用眼角餘光偷瞄著,有條金屬手臂的男人漠然看著白板上的計劃。

Rumlow注意到其他人都很安靜,而且,全都站在那個人一步外,似乎刻意對他保持距離。

那個男人說了句他聽不懂的話,然後重回到他身邊,Rumlow正在檢查狙擊步槍,他拉開保險,低頭瞄了一下準星,男人皺眉了。

「不是這樣。小鬼。」那人說,他奪過Rumlow手上的槍,舉在眼前做了個瞄準的動作:

「要這樣,除非你想打自己的腳。」

媽的,就算才十七歲,但二年前街上就沒人敢叫老子小鬼了。

敢的那些人也早被他打殘了。

這個叫他小鬼的人看來也沒多大啊,不過Rumlow吞下了怒氣沒發作,他是新人不是笨蛋。周圍的氣氛緊繃成這樣,從銀臂人進門後,大夥連煙都不抽了。

別找自己的碴。

Rumlow悻悻地接過槍,照著那傢伙說的比劃了一下:「這樣?」

「不錯啊小鬼。」

他這麼說,帶著嘲弄的笑意。

Rumlow忽然發現,他不討厭被這個人這樣叫。

他們說,時間到了,銀臂人轉身,和幾個資深人員就這麼走出去了,Rumlow傻眼看著他的背影,再看看桌上這堆武器,想著然後咧?

有人拍他的背說,東西拿好,跟上。

要他當苦力扛武器就是了?Rumlow呿了一聲,沒好氣地將這堆重裝武力裝好扛上。這時有個年紀大了點的傢伙對他說:「你膽子很大,那可是冬兵。」

「冬兵是什麼東西?」

「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總之,離他遠點。」

「為什麼?」扛著十幾公斤重物的Rumlow有點吃力的跟著人家屁股後頭問。

「因為他眼中只有任務,其他都是屎,」那人沒看他,冷冷地說:

「反正你看著就是了。」

Rumlow皺眉,話不能說清楚一點嗎?

然後他才知道,這不能怪前輩。

關於他的冬兵,永遠沒人能說清楚一切。

2.

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這個問題Rumlow從來沒想過。

他沒機會想。就像窮到快沒飯吃的人沒時間去想人生哲理,只能想法子餵飽自己一樣;從出生到現在,光是盡全力活下來就夠忙的了,Rumlow沒那閒功夫去思考什麼生命意義。

無論是在救濟院或是街頭,哪裡都一樣,當站在面前的那個人不死就是自己得沒命時,一切都沒有意義,只剩價值;一命換一命,大家公平交易。

Rumlow覺得自己只是出價比他人高些,有本事奪了對方的命來換他的。

但如今,在這個北歐寒冷城市的夜晚,他算是見識了誰才是出價最高的人。

他們在午夜時出發,外頭冷得要命,但車廂裡更冷。

沒人說話,大夥都很沈默。離開駐點時Rumlow被指派乘坐第二輛車,他肩上的武器早卸下了,送進第一輛車裡,幾個最資深的特務和那個叫冬兵的人都在裡頭。

這回是Rumlow第一次接觸中心任務,他發覺雙腳不由自主的微抖著,一定是太冷了,Rumlow深呼吸,只想讓心臟別跳得那麼厲害,他總覺得隔座的人搞不好都聽得到。

叫他離冬兵遠一點的傢伙瞄了他一眼,Rumlow不喜歡他的眼神,那裡頭有他最厭惡,專給沒用垃圾的東西,同情。

好像他等一下就會死掉一樣。

Rumlow轉過頭,看著車窗外清冷的街景,腦子飛到方才看見的那個人,他們說他是武器。

他想著那張完全沒有威脅性的臉,和那隻金屬手臂。

Rumlow對自己說,無論如何,待會兒一定要看清楚是怎麼回事。

車子駛近一棟四層高,外觀像個不起眼的公家辦公樓前,夜已深,但這棟樓燈火通明,門口有一組武警,四個人全付武裝盯著外頭的街道。

兩輛車就這樣刷地停在建築物前,Rumlow先下車,手放在後腰的槍柄上,然後他看著從另一輛車裡,資深人員和那個叫冬兵的人也下了車,門口的武警提著長槍正要走過來詢問。

啪啪啪啪,四個輕微的,像拍巴掌搬的聲音響起,四個武警直接倒下。

裝了消音器的槍,皆是前額一槍斃命。Ok,銀臂人的槍法是挺棒的。

Rumlow看著他將手上的用過的槍往身後一丟,有個資深人員立刻接住,一旁馬上就有人將狙擊步槍遞上。Rumlow覺得那個叫他離遠點的老傢伙根本是白交待的。新進一年多的人員行動時根本無法靠近那個人。

他簡直是一路殺上去的。

武警只是第一道關卡,Rumlow跟著,看到那群心狠手辣的『前輩』像王族出巡一樣在跟冬兵後方,無論到那個定點,黑衣銀臂的殺手永遠是開第一槍的那個。

彈無虛發,效率十足,開槍時手臂銀光微閃,默然前進。Rumlow發現同伙的自己人移動時都很小心,沒人走在那傢伙的正前方。為什麼?

然後他懂了,因為那個人如此專注,他就這樣安靜的前行,任何事物都無法干擾他,倒在地上的屍體他直接跨過,出現障礙時一槍清除,快得像反射動作。

Rumlow開始想,要是自己人擋在前方,這個有隻金屬手臂的人決對會毫不遲疑,瞬間清掉。

所以他們說,離他遠點。

對手反抗得很激烈,似乎事先得到警告,這棟樓裡搞不好守了一連的兵。Rumlow參與過幾次暗殺行動,他發現這次不是,這是大剌剌的屠殺,是申明,是一種恐嚇。

殺給某些人看的。

Rumlow看著他在自己人受傷倒下時完全沒有反應,繼續前進。就像行走於曠野,週身事物皆為虛無。

有同伴倒下,Rumlow趕上前補位,他著迷地跟在冬兵身側,警告早丟到月球上去了,他只想靠近一點。

在暗夜掩護下,冬兵直直走向他要的,由一群訓練有素的特務守著的那條命。

Rumlow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冬兵左拳打爛了護在他前方的最後一人,右手舉槍,子彈從左眼穿過腦子,任務結束。

撤退時Rumlow在腦子裡做簡單算數,二十條人命,冬兵一人占了十條。

要是人命可以當有價貨幣,此人恐怕價值連城。

生平第一次,Rumlow由衷的崇拜起某個人。

 

      

 

十分鐘了。

安靜的,沒有任何干擾的十分鐘過去。

Rumlow算著,還有二十分,可以像這樣坐在他的冬兵身邊,握著他的手,輕按他的額頭。

也許開始老了吧,時間變得珍貴。

他和冬兵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每一次都能在他腦中烙下印記。

十七歲那年他見識到人也可以成為強大的武器。在冬兵面前,人命,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脆弱不堪。當成為可以毀滅一切的人,就再也不必恐懼,冬兵就是恐懼本身。

對一個總在慌亂中拼死求生的男孩子而言,那個男人無堅不摧,像個超人,如神般了不起。

到後來,Rumlow才知道他還是太年輕,想法太單純。

神根本不存在,沒有人真能無堅不摧。有時候,能造成傷害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武器,一丁點微不足道的東西就能產生毀滅性的破壞。

例如某個佇立在街角,不起眼的消防栓,就能因為關於它的記憶而毀掉悍如暴風的冬兵。

記憶是很可怕的力量。

上個月史密森博物館開了特展,主題是偉大的美國隊長和咆嘯突擊隊早年的史料,開展那天Rumlow也去了。那天他看著Steve Rogers在做完所有的公關,擺了一早上客套傻笑後,走到James Buchanan Barnes的影像前佇立。

Rogers叫他Bucky,一個蠢暴了,小鬼頭才會有的名字。他總說他們是一起長大的。

站在後方,Rumlow看不見Rogers的表情。他在緬懷故人吧。無所謂,那不關他的事,和隊長一樣,Rumlow只是望著電子影像裡那個大兵的臉。

一臉不爽的樣子。他完全沒變。

資料說,Barnes中士已為國捐軀。Rumlow覺得若這是真的,而他的冬兵其實是另一個人,沒有這些陳舊的過往,那應該是件好事。

可惜,他們在看著的是同一個人。

不知道Rogers現在是否想到當年他和老友一起在布魯克林生活那段年少時代。他和他的“Bucky”必定曾在紐約的街頭渡過窮困但快樂的日子,他們眼中的城市,國家,這個世界應該很美好,值得他們拿性命去守護。

不過,也可能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人總會記著過去比較美好的時刻。

比方說Rumlow就一直記得當年和冬兵一起闖進阿富汗戰地的日子。

冰島任務後上頭發現他是個可造之材Rumlow當時的表現堪稱完美,他證明了自己可以配合冬兵的行動。

維持冷戰的恐怖平衡在當時是九頭蛇的目標,阿富汗成了必爭之地,幾個強國在這個貧瘠之地指手劃腳,九頭蛇在其中都有作為,就像Pierce說的:他們要形塑這個世界。

冬兵是關鍵武力,一枚好棋。Rumlow後來想通了為什麼Pierce這麼愛用冬兵,因為他是個不可能的傳說,一個鬼故事,在現實世界中,鬼是不存在的。

很多事用不可能就能帶過時,人們就會懶得找出源頭。

不過,這些Rumlow才不管,他只是滿懷崇敬和興奮,跟著冬兵,看著他像惡魔一樣在荒野高原中掃盡所有的目標,對他而言這就夠了。

不用再害怕任何人,人們才要怕他。Rumlow甚至沒想過身前這個暗如夜影的人是怎麼來的。

他只是冬兵的小鬼。

冬兵對他從沒好臉色,不要緊,反正他對誰都一視同仁,連Pierce,冬兵對待他的態度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將他當做下命令的機器。

反而是Pierce總是一臉溫良客氣,微笑著對冬兵說:有一個四級的對象要處理

Rumlow帶著有趣的心態看著。

他的冬兵很無情,日子一久,Rumlow習慣了他的冷漠,知道在配合他時別期待他會顧全自己的安全,無論誰的命在他眼中皆如草菅。

於是當那天,冬兵忽然趕上前,用力的踹他一腳,狠狠地讓他在黃沙地上滾了幾圈。Rumlow背著槍吃力的起身,吐掉嘴裡的沙土時,他只想到,該死,不小心擋住冬兵了?

「地雷。」冬兵冷冷地瞪著他說。

然後他就走開了。

Rumlow望向他方才的位置,一枚硬幣大小的黑色物體露出沙地,映著太陽發出金屬光澤。

冬兵救了他一命。Rumlow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深吸口氣,Rumlow忙跟上他的腳步,頭抬得老高,一種屌屌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原以為,這表示在冬兵眼中,他是與眾不同的。

可惜,後來他才知道,這只是個警訊。

他的冬兵要出狀況了。

 

      

 

名氣是個討厭的東西,Rumlow相信Rogers是這麼認為的。

博物館裡的人太多,而且大家都想和美國隊長合照。Rogers一臉無奈地被公關人員拖離Barnes中士的展區角落,再度被推入人群中。

身為突擊隊長,Rumlow判斷在一堆死老百姓中Rogers應該沒事,不必理會他,而且,他現在可以好好的看著那個人了。

黑白影像裡的他在笑。

Rumlow沒看過他笑得這麼自在開心。他和Rogers兩個人都一樣。無聲的影像如同謎題,Rumlow很想知道Rogers當時在說些什麼。

為什麼能讓他笑成這樣。

Rumlow原以為他就是個冷血機器,人的情緒很少出現在他臉上,除了任務出現阻礙時的煩躁和怒氣。最少在他識得冬兵的第一年時是這樣的。

直到他們回紐約。

那天冬兵和以往一樣,安靜冷淡地坐在車上,望著車窗外,眉心皺著。

沒有任何異常,直到坐在他身邊的冬兵忽然一拳打壞車門,躍出時速60哩的車外。

駕駛急剎車,但已來不及,冬兵飛奔過街,瞬間不見人影。

所有的行動立刻暫停,Rumlow收到新的指令,找回冬兵。

他們找了一天一夜。

最後,在清晨時分,Rumlow根據基地的指示,在布魯克林舊城區的街頭找到他了。

天光漸白,他一身黑衣,站在巷弄前,低頭望著一個老舊消防栓。

Rumlow慢慢靠近他,小心翼翼地。

Sir?」Rumlow輕聲喚他。

冬兵沒看他。映著從大街盡頭透出的日光,他臉上的表情Rumlow從沒見過,事實上他不記得冬兵有過什麼表情。

那是好奇,疑惑,他盯著那個消防栓像在看著什麼難解的謎。

Sir,你還好嗎?」Rumlow又走近了一點。

這時冬兵轉頭看他。

「小鬼」他皺起眉,然後抬眼,張望了一下:

「這裡是哪裡?」

「紐約Rumlow回答,但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好像不該跟他說這個。

「不,不是

冬兵喃喃唸著,將視線轉回那個消防栓上。

「這個不是才裝好嗎?為什麼舊了

他微笑,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 Rumlow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把它弄壞了,因為好熱

什麼意思?Rumlow迷惑於他說的話,和他臉上溫暖的,像鄰家年紀大一點的男孩子在打趣時那種笑。

他來不及問明白,支援到了,幾個特務圍上來,連Pierce都到了,他坐在車上冷眼看著。

他們帶走冬兵時他沒有反抗,Rumlow也上了車,因為他是冬兵的小鬼,他得跟著。

那是第一次,他看到真正的冬兵作業是如何執行的。

他們說,他離開冷凍狀態太久了,一切得重新再來。

Pierce回答無所謂,反正暫時用不上他了。

他們將他壓進那張黑椅裡,機器動了,他的冬兵開始嘶吼,Rumlow覺得自己的胸口悶得要命,還有點痛。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穿著白色醫師袍的人說,清乾淨後就進行回收。

後來他才明白,他們在清除他的記憶。

等到下次,他們再度帶回冬兵時已是三年後。

那時Rumlow早已不是小鬼,而他的冬兵早在冰凍前就將他遺忘。

3.

二十分。

監看幕上的波紋開始變化。Rumlow望了一眼,再低頭,握著他,拇指輕撫手背,他的手指微動。嗯。冬兵開始對接觸有反應。

等一下,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臉上的迷惘困惑都會消失,將重新成為Rumlow第一次遇見時的冷漠戰士。

那時就不需要這樣坐在他身邊,也不能再握著他的手了。

抬頭看看儀器上的數值,Rumlow想著發明這玩意兒的人應該很聰明,清洗得精準無比,只會留下他們需要的東西,比方說殺戮技能。他們讓一個人成為只會執行任務的機器,可惜那個人總會再度失控,然後全都得重來一遍。

使用失控清洗冷藏。再聰明也是徒勞,科技和人性對抗的結果是這個程序總須不斷的重複。這本該是個bug,那些聰明人卻在處理這個錯漏時神奇地創造出附加價值:一具永生的殺人機器。

根據史料,Barnes中士於28歲時殉職。28歲,看著他沈睡的臉,Rumlow想著,你就停在這個年紀。

他自己卻不停的往時間盡頭奔去。

20歲那年在做些什麼Rumlow已記不太清楚,大概就是那些鳥事,殺人放火吧。

當所有交到他手上的任務都能完美執行,殺的人夠多,沒賠上自己性命,不久後上頭覺得他可以洗白了。

一個九頭蛇的殺手戴上神盾局的名牌,只需要簡單的面試罷了。

他開始收到兩方的命令,內容都差不多,一樣在殺人,除掉不應存在的障礙,有趣的是,Rumlow覺得兩邊用的理由差不多,都是『為了人類全體著想』。

神盾局,九頭蛇,做法相同,角度問題。對他而言不過是多領一份薪水。

兩方組織都漸漸地將行動主導權交給他,不管接到哪邊的任務,Rumlow一貫地專注認真;若是雙面間諜也有獎,他大概能領到奧斯卡。

上頭的人(兩方都一樣)欣賞他,他們說,只有信念堅定的人才能像Rumlow這樣對任務內容從不質疑,總是全力達成使命。Rumlow的回答也很一致,他說當然,這可是為了『人類全體』啊。

人類全體個屁。

Rumlow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信念,執念倒是有的,他在等一個人,一具武器,整整三年。

他的冬兵。

柏林圍牆倒塌後,這兩年冷戰表面上結束了,強權的手還是在底下攪動,很多東西不明著來,轉向暗處,此刻正是用上鬼怪的好時機。

文明發展很吊詭,愈矯正就愈偏差。人類全體向來朝混亂的極大值發展,於是冬兵一定會再來重新形塑這個世界,Rumlow等著那天出現。而只有最優秀的特務才能靠近他,Rumlow心知他必須維持這個狀態。

鬼將再度現身的那天,Rumlow就像當年那些老傢伙一樣,全付武裝保持警戒。他負責主導任務,前置作業已完成,只等著動手的時間。他很冷靜,最少表面上看來如此,沒人知道他從昨晚收到通知後就徹夜未眠。

Rumlow正對屬下作行前簡報,重點只有一個:注意等一下進來的那個人,行動時別擋他的路,想搶功就是死路一條,連幫你收屍的人都沒有——

然後冬兵進來了。

一切都為了這一刻。

Rumlow知道記憶會出錯,小時候覺得很廣闊的學校體育場,舊地重遊時通常會發現其實沒這麼大。於是冬兵也許並非他印象中那麼強大的戰士,畢竟那年他才17歲。

但就和當年相同,他完全沒變。他們改良了冬兵的防彈裝,卻沒人想過要處理一下人形兵器那頭亂髪。依舊冷淡漠然,不打招呼。

他沒變,變的是Rumlow自己,他已不再是個小鬼。而且和當年那些老傢伙不同,Rumlow對人形兵器必須進場這檔事只有一個想法:

終於。

可能還有幾分傲然。

Rumlow大步迎向前,直視他的眼睛,穩穩地將目標資料和任務內容放到他手上。

冬兵接過,隨手翻看。很好,就是這樣。不再是小鬼的任務領袖正正經經地沈著臉面對剛到場的武器。

冬兵看完文件後闔上,然後從頭到腳掃視他,眉頭皺著,似乎對眼前這個人有那麼點疑惑。

不會吧?他對我還有印象?曾經的跟屁蟲小鬼,九頭蛇的明日之星,任務主導人Rumlow心思浮動不已

「你好矮。」冬兵說。

靠。

Rumlow覺得自己剛被人甩了個無形的巴掌。

「矮子,工具呢?」冬兵不耐地問。

什麼意思?矮子是在叫他嗎?

冬兵以前就這麼混蛋嗎?

對,眼下在屋子裡的特務身高全在一米八以上,但是老子離這標準也不過二公分的距離啊該死,他手上還管著一個分隊耶。

是啦,分隊裡比他矮的也只有一個女性特務,但Rumlow確定人前人後他們都沒那個膽子說他矮。王八蛋,他發現自己的手下有幾個人側頭忍笑,大概快憋死了。

「裝備!」Rumlow回頭吼了一聲,屬下立刻手忙腳亂搬起兩個大鐵箱放上桌打開。

冬兵逕自走到桌前,面無表情地抬起裝了雷射瞄準器的高科技步槍。他點頭,看來很滿意。

這柄長槍是上個月才上市的新品,冬兵檢查時卻順手得像玩了好幾年,他對武器的直覺讓Rumlow印象深刻。

Rumlow確定他離開冰櫃不到24小時。

「準備好就出發。」Rumlow交待屬下,而不是剛進來的黑色武器。不需要,如果他還是Rumlow記憶中的那個人,那他永遠處在備戰狀態。

果然,冬兵只是沈靜地走出去,他帶的人反而有些手足無措。

「聽著,」Rumlow轉頭冷冷地對著這群第一次見到冬兵的人道:

「行動時照先前演練的,跟好他,但別靠太近。」他說著,帶上自己的裝備,先一步趕上冬兵。

那群小鬼的命他才懶得管,現在他眼中只有一個人,他的冬兵。

終於再度上場了。

 

      

 

史密森博物館一下子空了一半,因為Steve Rogers走了。

Rumlow沒跟著離開,他還想多待一會兒。現在安靜得多,Rumlow四下走著,尋找James Buchanan Barnes前半生的片斷。

東西不多,畢竟美國隊長才是群眾注目的焦點,其他都是配角。關於隊長其人,Rumlow和他共事一段時間了,他就是個表裡如一,正直的傢伙。和史料中敍述的相差不遠,他沒興趣,何況隊長自己說的故事比這些公開史料更多也更有趣。

Barnes中士呢?

資料說他在突擊隊裡的主要的任務是狙擊手,不像手舉盾牌的隊長,他是玩槍的。

大兵哪個不配槍。不過,一個屢建戰功的狙擊手,殺的人肯定不少。Rumlow忍不住想,在光明的美國隊長身後,Barnes幫他背了多少條人命?

他一直在做一樣的事。不論是RogersBucky還是冬兵,殺手就是殺手,掛的名號不同罷了。

看著Barnes中士的照片,Rumlow有點同情起這個小夥子。他不像冬兵,一點都不像。他會笑,有感情,冬兵沒有,他只有任務。於是取人性命時,這位中士要面對的困擾應該比冬兵大。

上回Rogers在任務結束後,和他們幾個突擊隊的喝了幾杯,那天他的話比平常多,Rogers提起以前的事,關於二戰時在德國森林裡的任務,講到咆嘯突擊隊的英雄事跡,當然還有裡頭每個大兵都幹過的那些令他難忘的蠢事。隊長一個個點名,當說到他的Bucky時就停下來了。

最好的朋友死於他的作戰計劃,對Rogers而言應該是不久前的事。

那時夜已深,看著隊長忽然沈默,雙眼發直盯著酒杯。坐在他身邊,Rumlow想問:你真的了解他嗎?你的Bucky

他沒開口,只是陪著多喝了二杯。

Rogers心裡的Bucky是怎樣的人他不清楚,但Rumlow很確定自己了解他的冬兵。

冬兵是武器。不是人,不是設定任務的主腦,他只是執行者。

若以作用論,其實Rumlow認為自己也算不上是個人。光明的美國隊長不會真的明白他的Bucky要面對什麼,但Rumlow認定自己和他的冬兵一樣,他們眼中沒有世界,沒有人類全體,沒有Steve Rogers,只有取人性命,完成任務。

他們應該都只是沒有感情的工具。

如果真這麼簡單就好了。

冬兵回歸的那天,二十歲的Rumlow覺得一切都對了。

他依然令人興奮,腎上腺素隨著冬兵快速的攻勢而昇高,熟悉的感覺回到他舉槍,移位,配合冬兵的步伐逼近目標時。對的,就是這樣,像風暴掃過地表,他們的槍下無一活物。

信念僅是虛無,任務是附帶條件,重點在力量展現。對Rumlow而言唯一有意義的,是他終於有能力和冬兵平行,不用擔心自己擋了他的路,他也能是個開路者。

任務當然順利完成。回程時坐在車上,Rumlow依然亢奮,他們的衣物上都染了血,槍口還是熱的。

冬兵漠然坐在他對面。

現在沒有任務,Rumlow放鬆地看著他,他的臉和三年前一樣,而在場只有Rumlow知道,這個像冰塊一樣冷淡的人隨時會變成另一副樣子。

Rumlow還記得他站在布魯克林街角,日出時的笑容。

心情忽然詭異地沈悶了起來。他不該在意那個,就像他也不該在意當他們回到基地述職時才發現,冬兵受傷了。

他身上的血不只有別人的,黑色防彈裝掩蓋了他鎖骨上方的槍傷,冬兵對此似無所覺。

Rumlow還有工作,得回報任務結果,但他有點分心,因為他的眼角餘光掃到那些人趕上前,幫冬兵檢查時只是簡單的止血包紮。他們對金屬手臂上的破損更在意些。一群人忙著打開一堆儀器測試,焊槍點觸得火花閃爍。

他是資產,Rumlow提醒自己這點。但是媽的這傢伙中了槍連哼一聲都不會嗎?

還是不願意?或根本無感。

儀器告訴那些人,冬兵一切正常,還可以使用。

他們放心了。他也應該放心,但Rumlow就是不大痛快。

上頭說他這次幹得不錯,他微笑沈默。

有人直接在冬兵完好的右手裡塞了個士力架,Rumlow看著他面無表情的大口吃著。最少他們知道讓冬兵餓太久會出事的。

一切都對了的感覺慢慢退去,冬兵坐在一旁默然吃他的巧克力,身邊一組人忙中有序,專注檢查他的生理機能和腦部活動。Rumlow開始覺得一切都不對勁。

冬兵現在很正常

當他又不正常時呢?

不知為何,Rumlow就是直覺到,那日清晨的笑容會重現。

他只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看著這個人。然後,一定會再度失去他。

早晚的事。

一個念頭莫名地跑出來。當冬兵再度坐上那張椅子時,Rumlow希望自己可以不必在場。

 

      

 

Rumlow知道冬兵從不記名字,他只用人稱代名詞。

『你,處理他,目標交給我。』大概就是這樣。

於是目前的狀態讓Rumlow有點火大,不,是很火大。

「矮子,十點鐘方向。」冬兵用槍口指了指。

Rumlow沒好氣地往他指定的方位移動。

對,冬兵只會喚他,而且不是RumlowBrock,或是大家都這麼叫的隊長,就是矮子。

「操。」Rumlow暗罵,開二槍解決掉側翼後回頭望向他,冬兵點頭,比個手勢要他留在原地。

冬兵前進,直接對任務目標開槍,ok又搞定一次了。

有他在,任務都是這樣簡單完結,絕對不會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痕跡,反正到最後,人們也只會歸納到又一次無解之謎。

冬兵這次回歸已經二週了。根據上頭交待的任務進程,只要再解決一個人,就可以回收他了。Rumlow想過,要是他一直保持這樣,是不是可以停止回收作業呢?

老實說他搞不清自己為何會這麼想。組織要如何處理資產(還是個很可惡沒禮貌的資產)跟他無關,不過,和冬兵一起出任務的確很過癮。

因為簡單。

Rumlow抬頭看一眼天際,南歐的陽光正盛,冬兵收起他的槍,在剛死了五個人的文藝復興時期別墅前,走向接應的車輛,手臂映著光。

周遭的美景他根本懶得望一眼。

有人說暴力是邪惡的,聖經說不可殺人。但是走在他身邊,Rumlow卻有種敞亮感。邪惡需要動機,殺人得有理由,而這些都和他們無關。罪惡必須在人心中有意義才會有感,對執行者而言,除了行動,一切皆虛無。

動機是別人的事,Rumlow只是愛上這種乾淨俐落的感覺。

他只希望能和這個人一起,再久一點。他喜歡看著他的藍眼在槍火下無情閃爍,沒有什麼能在其中留下陰影。

但留在他記憶中的除了這些,還有非常少數的,他也許應該遺忘卻總甩不開的事。

有一回,他們坐運輸機要去下一個地點,引擎聲吵得要命,但冬兵坐在他身邊睡著了。

他的生理機能經過控制,有個隨行的傢伙會在適當的時候幫他打針,冬兵再吵也能睡。

當他的頭不由自主的往Rumlow肩上靠時,他沒有推開。

在那些人眼中,他只是武器。Rumlow望著他的臉,發現他的眼皮微微動著,他想,冬兵也會做夢嗎?

應該吧。Rumlow轉頭看向窗外,剛突破雲層,黑夜中星子閃耀。冬兵在他肩上,呼吸沈重安穩。

一種非常不切實際的想法出現,Rumlow覺得,就這樣下去不是很好?他可以讓這個人在他肩上一直睡著,等他醒來時,他還會叫他矮子。

還會記得他。

在某些情境裡,有人會說這是愛。但Rumlow不會這麼說,他們應該都不會愛上任何人,包括彼此。

而且他很清楚這樣的時間很短。就像鬼故事永遠不會消失,只會一直流傳。不管它的源頭在那裡,總會在那張椅子上重新開始。

當冬兵在德國的黑森林裡,叫了聲矮子小心,然後伸出金屬手臂幫他擋下一槍後,Rumlow的心開始往下沈。

他們完成任務了,Rumlow卻沒放鬆,他保持警戒,因為冬兵沒有前進,他正抬頭,看著林間的新月。

不像當年, Rumlow現在可以查覺到他的動作,表情,還有他轉過頭,皺眉望著他時的微笑。

「矮子」冬兵喃喃地說。Rumlow幾乎能從他像深海的眼睛裡看到他的迷惑。

時間到。

他又要失去冬兵,又要被遺忘。

有一種說法,遺忘了某人,就等於在腦子裡殺了那個人,他將不復存在。

他們會在冬兵腦子裡,殺了他。

但他現在還記得。

Run

在月影中,Rumlow無聲地說。

冬兵看著他,疑惑迷惘,好像他是這個年輕人眼中唯一的解謎人,僅有的依靠。

該死的就像當年。

Where?

Rumlow發現他答不出來。

片刻遲疑,一切就晚了。接應的人員到了,冬兵還是站在那裡。

他們又帶走他了。

往後幾年,Rumlow總會想起那一刻。要是當下什麼都不管,拖著他就跑,會發生什麼事?

他們也許會成為神盾局和九頭蛇一起通緝的人,再也不可能安全。所以他應該是幸運的。

但冬兵是否就不會再忘記他?

這個問題Rumlow一直沒有答案。

4.

只剩五分鐘。屬於他的時間將要結束。

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他們應該在準備了。

半躺在椅子上的冬兵不再平靜,像個在夢中受到驚嚇的嬰兒,他的眉頭皺著,身體不時輕顫,但眼睛還是緊緊閉著,像在醒來與繼續沈睡中掙扎。

他都夢到些什麼呢?Rumlow一直很想知道。

他深吸口氣,抬眼直視銀幕上顯示的數據,嗯,程序即將完成。

該退遠一點了。

放開他的手,Rumlow挺起身,靠向椅背。

當他醒來時,就不是需要保護的沈睡士兵,而是他們的武器。

每隔幾年,Rumlow就得在一定時間內負起保護資產的責任。每回執行這個任務時,Rumlow都有將自己拖離常軌,丟到另一個宇宙裡的感覺。

這不是他該做的事。

在最接近完美的概念中,每個人都應有自己的定位和角色。Rumlow認定他生來就是要毀壞這個表像平靜,內裡充斥混亂的世界。珍惜和保護是其他的,像Steve Rogers那種人的責任。

而他們讓他守著冬兵。

又不是像博物館裡的美國隊長,要守護整個世界,Rumlow隊長只需顧好沈睡的冬兵即可。只要坐在這裡盯著一個不醒人事的傢伙。

多簡單的任務,簡單到他想拒絶都找不到理由。

第一次接到這個任務是十年前的事了。由老大親自交待,當時Pierce跟他說:「你就留在這裡守好他。」

那時Rumlow謹慎地直視他,想從眼前這張微笑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

也許是測試?

「收到。」Rumlow回答。無論如何,不能質疑任務。

Pierce打趣地掃視他一眼,然後轉頭望向沈睡的冬兵,若有所思的說:「你不問為什麼?」

「沒有必要,這是任務。」Rumlow說。確定這是標準答案。

「好,很好——Pierce回頭看他,微笑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親切的像某個遠親好叔叔。

有人說相由心生,四十歲後的面貌通常能反應出一個人的心境,好人壞人一望即知——這是屁話,這張臉只能用端正溫良來形容。

Pierce可是他認識的人當中最善於玩弄權謀,最冷血的人。

「你應該明白,資產,和這個程序,對情勢而言是必要的,不能出半點差錯。」Pierce說得客氣,好像他是個學生,得向他解釋什麼重要的原理。

Rumlow沈默,只是點頭。他當然明白,出任何差錯,就是拿命來賠。

「不用管其他的事,外頭有人看著,」Pierce說著,又拍了他的背,然後瀟洒地走開,頭也不回:

「他就交給你了。」

看著Pierce離開,Rumlow想著他說的話。

這個人從不說廢話,聽的時候得小心,他要傳達的通常不只是字面上的意義。

而他說外頭有人,也就是說隨時有人會對著他的手剛拍的位置補上一槍。

他們在監視冬兵,當然還有他自己。

Pierce是何時發現的?也許是方才,或更早,不清楚。

Rumlow走到那張椅子旁,冬兵正昏迷中。好,任務是看著你,就這樣而已。

一點也不難,當然,真正的難題早在半個小時前就過去了。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看著冬兵,幾分鐘前他才遭到電擊。

人能忍受多少痛楚?Rumlow想著,他伸手撫摸冬兵汗濕的額頭。

總是這樣,他知道痛苦會消失,坐在椅子上的人會昏迷,然後他會忘光,一切都會過去。

過不去的是他,這個旁觀者。

都這麼久了,他以為自己應該麻木了。看來時間還是不夠。

Rumlow看了一下錶,午後三時。

地下金庫很陰涼,不像外頭。現在是盛夏,街道上的陽光像能殺人一樣熾熱,他想,剛才大概是熱昏頭了吧。

不然怎會出那種錯。

入行十年,九頭蛇裡少有人比他更有經驗,應該說,Rumlow是少數能在這行混了這麼久,沒死也沒瘋的人。

死亡和瘋狂往往不是來自外力。他們這類人最常見的困境其實是無聊。人們慣於把自己的有形生活加注些無形的概念,比方說宗教,理想之類的,以此合理化自己留在這世上的原因,不這麼做,空虛感早晚會找上門來,而以他們的工作而言,結果通常是致命的。

Rumlow沒這麼多理念想法,只是每當他開始覺得無聊,厭煩時,總會想到也許明天冬兵就會再度回歸——這願望比耶穌再臨容易得多,左右他的救世主只是個一定會出現的武器。

他會回來,我會等著。Rumlow常對自己這麼說。這是他身處在血腥混亂的世界裡唯一可以依靠的事。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愛這個詞存在於他生命光譜的另一端,只是個陌生的概念。

Rumlow只知道冬兵從未令他失望。即使每次回歸,冬兵都沒有留下之前的任何印像,即使他從未記得,都無所謂。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他不曾也永遠不會記得,於是每一次都是重新開始,週而復始如同地球自轉般可靠。

可靠的冬兵會出現在他身邊,他們會一起出任務,他的願望就這麼簡單。

冬兵是武器,Rumlow自己也不過是個工具,其他不可靠的東西都不該存在。

於是冬兵也不該在刺眼的夏日艷陽下問他:『你是我的朋友嗎?』

他卻真的該死的這麼問了,就在半個小時前。他們站在紐約街頭,身後還有兩個死人。

Rumlow怔住了。

他知道一定會發生的事,都十年了,這些程序已是不變的循環,就像太陽總會昇起,蘋果總會掉落,凡人皆有一死,冬兵早晚會失控。

但是朋友?這太過份了。

也許是陽光,氣溫,或是他真的受夠了,Rumlow在意識到之前回答:「是。」

一個簡單的字,由他的嘴裡說出來,像個咒語,它讓冬兵嘴角上揚,安心得意的笑,他臉上的表情在說『我就知道。』

然後Rumlow發現,他被困住了。

再來的程序很明確,已印在他十年特務生涯的累積的反應機制裡,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著他們帶走冬兵。

但是不,這次不行,他們不能在這樣明媚的日光,和他問了這樣的問題後,帶走他。

想停住時間,想留下來,想走。

Rumlow轉過身,看向四周,時間在他腦子裡跑著,三分鐘,他們只有三分鐘能離開這裡。

「為什麼我想不起你的名字?」冬兵停滯他身後,緩緩地,懶散地問。

「等一下再說。」Rumlow回頭看他,同時拉著他的手臂:「我們得

他還沒說完,頭頂上就傳來螺旋槳的聲音。

錯了,他們連三分鐘都沒有。

工具和武器又被帶回這裡,這個陰暗的世界一角。

冬兵坐進椅子時一直看著他,Rumlow不知道自己當下的表情,大概很糟吧。

因為冬兵對著他笑說:

「沒事的。」

Over and over again.

程序完成後他們就離開了,Rumlow則收到一個完全不合理的任務:守著冬兵。

他很清楚Pierce的要求不只於此,他還要Rumlow守好自己。

坐在這裡,Rumlow想著,也許可以打爛這堆機器,扛著他逃。不是做不到。

然後呢?殺光外頭的人,逃到世界的盡頭?

到最後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等待。

等著那種悶痛的感覺過去,然後,他就能離開了。

「我不是你的朋友,」Rumlow對著不醒人事的冬兵輕聲說:

「但我可以保護你。」

從那刻開始,這個承諾他專注地守了十年。

 

      

 

Rollins走進來問:「他快醒來了?」

「嗯,」Rumlow沒看他,只是望著冬兵:

「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Rollins點頭。

「好,等他們進來我就出去。」Rumlow說。

Rollins皺眉,有點搞不懂他在做什麼。Rogers那群人失蹤了,他們今天可能要面對非常麻煩的狀態,航母能不能順利離港是個問題。大夥還等著Rumlow做任務簡報,但他好像只想坐在這兒發呆。

身為二把手,他不會冒然催促,Rumlow有他自己的步調,跟著他的這幾年Rollins學會一件事,別問,做就是了。

但老大看來真有點不對勁。

「所以,任務簡報Rollins決定冒險提醒他一下。

「二分鐘後,讓突擊隊待命。」Rumlow還是沒回頭,冷冷地道。

「收到。」Rollins立刻轉身離開。

二分鐘。Rumlow知道自己在拖時間。

Pierce多年計劃的大業就要實現,九頭蛇終於能完成最初的目標,淨化世界。現在唯一要緊的應該是防陼Steve Rogers這個缺口,而不是坐在這裡看著冬兵。

想來其實很詭異。這世界大概真有什麼宿命力量在掌控,九頭蛇好像就是得在關鍵時面對美國隊長,七十年至今居然都沒改變。

歷史是個迴圈,總在不停的重複,恩怨叠沓到最後就是這樣,沒完沒了。

不像他和冬兵。

他們之間沒有過去,沒有悔恨與遺憾,只有當下。最少這二十年來Rumlow是這樣說服自己的。他不想知道冬兵的過去,那不需要,對這個存在,無知才是最安全的狀態。

只是他沒想到連這個不變的事物竟然也會出現無法預知的改變。就發生在二年前,美國隊長重現世間那天。

那天神盾局的Coulson像瘋了一樣,抓著每一個知道真相後不必滅口的人吼著:『他沒死,他回來了。』

有趣,九頭蛇的大敵回歸了,身為兩方的資深人員,Rumlow退到一旁準備看好戲。Pierce顯然在第一時間猶豫了,Fury的反應比他快得多,Rogers立刻被送回紐約嚴加守護,九頭蛇失去了殺他的契機。

沒人知道一個冷凍了七十年的國民英雄還能有多強大,於是所有人都在等待著。

說實在的,就算Pierce想動手恐怕也沒機會,有個第一流的忠心神盾局探員隨時守候在側。興奮的Coulson沒事就拿著他心愛的卡片站在Rogers床邊傻笑發呆,Rumlow覺得他大概想伺機印上隊長的指紋吧(搞不好已經這麼幹了)。那傢伙總是向每個人炫耀那堆舊巴巴的紙片,Coulson說他收集了各個版本的美國隊長,和完整的咆嘯突擊隊,當然,裡頭一定有隊長的小伙伴Bucky

漫畫裡的Bucky只是個少年,但美國隊長專家Coulson說,其實Bucky才不是小孩,他可是和隊長一起長大的

想阻止Coulson說完全部的故事可能得先悶死他,Rumlow只能苦笑聽著,然後,他無可避免的想到一件事。

冬兵的傳說也有七十年了。

咆嘯突擊隊裡只有Barnes中士戰死,他掉下火車,沒人找到他的屍骨。

冬兵的資料是秘密,但Barnes不是。當電腦螢幕出現他的照片時,Rumlow開始後悔自己為何要查看這個。

SteveBucky

他的冬兵。

看著螢幕,Rumlow想著的是在冰櫃裡沈睡的男人。他會醒來的,當九頭蛇需要他的時候。而Rumlow卻暗自希望現在躺在病床上的Rogers永遠維持這個狀態就好。

他失望了。英雄再度回歸,Steve Rogers這個自由世界的象徵人物不但覺醒,還證明了他並非過時之人。

Fury要他的突擊隊配合Rogers出任務時,Rumlow沒有異議。當然,因為Pierce也沒有異議。

何況他想知道美國隊長是怎樣的人。

人們習慣性地喚Rogers為隊長,Rumlow也一樣。所以和他配合時,Rumlow會很自然的退到第二線,然後跟他的人說:『聽隊長的指示。』

Rogers的確是個戰略專家,而且他總是衝第一個,攻擊時旁若無人,Rumlow發現他得顧著隊長的背後,這狀態詭異的與配合冬兵時非常相似。

不同的是Rogers會說謝謝。

還會在任務結束時和大夥聊天。

而且每個人都喜歡他。除了Rumlow本人。

Rumlow總覺得Rogers負擔的東西太多,太無謂。他的回憶和經歷也許很精彩,但Rumlow明白Rogers的世界和他有一大段無法超越的鴻溝。

他是另一端的人。

就算Rogers是個令人稱羡的英雄,和他站在一起時好像就處於永遠的正確方,但重點在立場,Rumlow的選擇早在二十年前就做好,沒有多餘的轉圜空間。

無論如何,他並不討厭Rogers,如果沒有冬兵,Rumlow也許還會喜歡他。

他是BuckySteve,光這點就讓Rumlow混身不對勁。每回看著他時Rumlow都忍不住想到,他認識還不是具武器時的冬兵。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不適,就好像被人偷走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Rumlow衷心希望Rogers和他的復仇者夥伴們永遠有打不完的外星怪物要處理,就是別碰九頭蛇。別讓他們找冬兵出來處理隊長。

Rogers一定會認出他的。

可惜他不能反對Pierce的決定,而事態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樣發展。於是當Rogers放棄抵抗時,Rumlow只有一個想法,殺了他。

不能讓他帶走我的冬兵。

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冬兵也認出Steve Rogers了。

太快了,他從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失控。在他識得冬兵的二十年內,從未出現這種狀態。

他的二十年,比不上Rogers的十分鐘。Rumlow自嘲地想著。

現在,冬兵緩緩的睜開眼睛,Rumlow低頭垂肩,ok,時間到。他的任務結束了。

專業的那些人開始一個個走進來,Rollins也跟著,站在門口,全付武裝。

Rumlow冷然地站起來,走到一旁看著他們扶起冬兵,檢查他的瞳孔,心跳,腦壓,滿意的說「他準備好了

然後冬兵起身離座,他抬頭,剛好望見一直守在這裡的突擊隊長。

冬兵保持一貫的沈默,只是站在那裡安靜地讓那些人幫他穿戴好裝備,帶上他的槍,手榴彈,短刀,一大堆能讓武器更有效率的東西。

只是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Rumlow的臉。神情冰冷空洞一如既往。很好,Rumlow放心地想,恢復正常,即使他曾記起Rogers,而偉大的美國隊長也沒有忘記他最好的朋友,都沒關係了。

他絕對忘光了。

包括我。

不知怎地,Rumlow忽然想起那年夏天,在陽光下他問:你是我的朋友嗎?

他們不會是朋友。不像Rogers和他的Bucky。時間不夠,永遠不夠。

唯一足夠的時間是讓他們說:「武器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Rumlow無聲謹慎地退到一旁,讓冬兵先行。走過他眼前時,冬兵忽然微側頭,淡淡地說:「矮子,跟上。」

他剛才說了什麼?

Rumlow怔住,視線跟著他。

他叫我矮子?

「隊長,照計劃執行嗎?」在他身後的Rollins突然這麼問。

Rumlow回頭,這小子也跟著他五年了。

「當然,」Rumlow說:「Rogers再有本事也闖不過他那一關。」

「嗯——好。就這麼辦。」Rollins點頭,聳聳肩:「別擋他的路對吧。」

「對。」Rumlow說。

走出銀行時Rumlow發現日出了,城市天光乍現。

他想到十七歲那年在紐約街頭找到的冬兵。現在他走在前方,看不見他的臉。於是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Rumlow就是知道,這回不一樣。

他還來得及和那些人說,資產不對勁。還來得及攔下他。

Rumlow沒開口,不過他很清楚,這將是最後一次看到他的冬兵了。

他微笑,迎向晨光,戴上槍。

時間流逝,四時周而復返。有些事情會不停的重複,心情也是。但總有一個時刻,會打破所有計劃好的狀態,因為人性永遠是難以預估的亂數。

但這一次他相信自己的估算不會出錯。於是Rumlow現在只有一個微小的希望:

在今天的惡戰後,也許RogersBucky會終於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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